研究我喜欢的张爱玲 第八十五章 张爱玲的“胡求婚”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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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很快从偶然相识,直到成了胡兰成的情人,他们恋爱的速度之快,是张爱玲以前怎么也没有预料到的。不过,对于胡兰成,张爱玲现在并无什么怨意,和他在一起,男欢女悦,凭窗相对,这就已经足够了。书上常说的男女相恋“欲仙欲死”的感觉,大致就是这样吧。

他们谈情说爱的方式似乎是最初相识的延续。张爱玲是个随处可以发现热闹浪漫的人,她并不想四处出游以求高雅情调,而胡兰成也不喜出游,刻意求得新鲜。两人流连在一起,更多的是谈艺论文,品茶醉眠。他们哪里也不去,一席接一席的长谈,竟日不息,欢悦不已。

高雅的女人一般不懂男人看女人的标准,她们自视过高是常有的事。

其实男人看女人,大多只要个“女人味”。女人味这东西,可以是妩媚,可以是贤惠,也可以是小鸟依人,但就是与气质高雅无关。

尤其胡兰成是个风liu种子,张爱玲在他的一系列“美人图谱”里,不过就是多页中的一页,固然很别致,但也并没有多少优势。

张爱玲是初恋,对此毫无察觉。

张爱玲写过很多充满势利的俗世婚姻,却把自己排除在外,认为上帝肯定能眷顾自己,能发派一个海枯石烂的经典恋爱给自己。

胡兰成有过很多女人,她是知道的。胡兰成现在还有妻室,她也是知道的。但是她过于自信,只认为她们都是过客,自己才是最后常驻的那一个。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热恋中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这样认为的。而正确的几率有多高?不知道!

张爱玲也确信“有目的的爱都不是爱”,她现在遇到的爱,是纯粹的爱,因此用不着想那么多。

没有人去点拨她。

张爱玲与胡兰成的热恋恰是飞蛾扑火,轰轰烈烈,如胶似漆。起初胡兰成还是小心翼翼,每次来时都得问:“打搅了写东西了吧?”

几天来,胡兰成不过跟她讲生平的小事,也讲理论,尤其是为了表现自己……

每次晚上胡兰成走后,张爱玲都“累的发抖,整个人就像淘虚了一样”,张爱玲坐到姑姑的房间里俯身向着小电炉,抱着胳膊望着红红的火。

姑姑也不大说话。像大祸临头一样。

其实胡兰成的每次造访,姑侄俩其实都很各自尴尬。张爱玲一向是不留朋友吃饭的,因为做饭要姑姑动手。可是胡兰成来,一坐就坐到晚上七八点钟,不留吃晚饭,也成了一件窘事。

再加上面对姑姑的窘,脸面夹攻,简直让张爱玲受不了。她很想秘密出门旅游一次,稍作缓解。可是时局不靖,日本兵到处发威,可不是旅行的好时候,再说也没有这笔闲钱。

有一天晚上胡兰成走后,张爱玲站起来送他出去。胡兰成灭掉了烟蒂,双手按在张爱玲的手臂上笑道:“眼镜拿掉它好不好?”

张爱玲会意,笑着摘下眼镜。胡兰成吻了她,她感觉到他的胳膊有一阵强烈的痉挛向下流去,也感觉到他袖子里的手臂很粗。

张爱玲想道:“这个人是真爱我的。”

第二天,胡兰成在外面有饭局,吃了晚饭才回来,张爱玲给他端茶的时候见有酒气。

谈了一会儿,胡兰成就坐到张爱玲的身边来,直通通地问:“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昏黄的灯下,张爱玲靠在沙发背上,转过头微笑地望着他:“你喝醉了。”

“我醉了也只有觉得好的东西更好,憎恶的东西更憎恶。”他抓过张爱玲的手,看了看两个手掌心的纹路,笑道:“这样无聊,看起手相来了。”而后,又说了一遍,“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

张爱玲问:“你太太呢?”

胡兰成不假思索地就回答说:“我可以离婚。”

张爱玲想,那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于是说:“我现在不想结婚,过几年我会去找你。”

不想结婚,也是因为时局不靖,谁说得清楚战后会怎样?胡兰成也明白,微笑着没有吭声。

话题说到了张爱玲的名字,胡兰成说:“你的名字脂粉气很重,也不像笔名,我想着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化名,如果是男人,也要去找他,所有能发生的关系都要发生。”

临走,胡兰成把张爱玲拦在门边,一只胳膊撑在门上,喜滋滋地久久地望着张爱玲。

他的脸,正面比较宽,有点女人气,而且是个市井的泼辣的女人气。

张爱玲不去看他。

他终于只说了一句:“你的眉毛很高。”

胡兰成走后,张爱玲对姑姑说了他求婚的事——关起门来单独相对了那么长的时间,总要对姑姑有个交代。

姑姑说:“当然你知道,在婚姻上你跟他情形不同。”

张爱玲说:“我知道。”

第二天,胡兰成破例没来,又过了一两个星期,连姑姑也发觉了:“有好些天没来了。”这正是早春时节,马路上两行洋梧桐树抽出了新叶,每一棵都像高举着一盏绿点子的碗。张爱玲独自在这路上走着,心情非常轻快。

这件事,该就这么圆满结束了吧?

——不过,也有点惆怅。

张爱玲此时的想法,很简单。她在这一时期写的一篇小说《年轻的时候》,有一句话,多少透露了个中消息——“谁不喜欢同自己喜欢的人来往呢?”

《小团圆》里说得就更明白:“她崇拜他,为什么不让他知道?等于走过的时候送一束花,像中世纪欧洲流行的恋爱一样绝望……”

不过从《小团圆》中的情节看,命运还真的差一点就挽救了张爱玲。

胡兰成一连几天没有来,张爱玲正以为“其患遂绝”。

不想,他又来了。

为什么没来,张爱玲也没有问他。

后来胡兰成才说:“那时候我想着真的不行也就算了。”

又有一次他说:“我想着你如果真是愚蠢的话,那也就是不行了。”

我们是不是认为:要是真的不行了,张爱玲也就得救了。

在这以前,胡兰成不止一次地说过:“我看你难。”

胡兰成的意思是:张爱玲很难找到能够喜欢她的人。

张爱玲听了,只是笑道:“我知道。”

寂寞中,能听到别处有收音机在播放流行歌曲。在这个时刻,听见那些“郎呀妹呀”的曲调,两个人都会心地笑起来。

高楼上不会有人放这个,是从下面街上的人家里传来的,但这歌词里的套语此时都变得饶有意味。

胡兰成也在仔细听:“嗯,这流行歌曲也很好听。”

张爱玲听不大清楚歌词,只是觉得很像小时候听母亲和姑姑常唱的一首英文歌:

泛舟顺流而下

金色的梦之河,

唱着个

恋之歌。

张爱玲,彻底陶醉了。“她觉得过了童年就没有这样平安过。时间过得悠长,无穷无尽,是个金色的沙漠,浩浩荡荡一无所有,只有嘹亮的音乐,过去未来重门洞开,永生大概只能是这样。这一段时间与生命里无论什么别的事情都不一样,因此与任何别的事都不相干。她不过陪他多走一段路。在金色的梦的河上划船,随时可以上岸。”

胡兰成望着她,想到自己年华已逝,不知不觉38岁了,便有些感慨:“一般到了这个年纪都有一种惰性了的。”

张爱玲听出来,他的口气里也有畏难的意思,虽然是在下决心从头再来。

张爱玲自己的感觉呢,“她也知道没有这天长地久的感觉”,所谓金色的永生,只是虚幻罢了。

胡兰成算了算鲁迅与许广平的年龄差距,说:“他们只在一起九年,好像太少了点。”

他又说起,汪精卫的妻子陈碧君,当年是猛追汪精卫。然后对张爱玲说:“我们这是对半,无所谓追求。”张爱玲只笑不应,胡兰成便又说:“大概我走了六步,你走了四步。”

这不是像讨价还价?张爱玲笑起来。

胡兰成不喜欢女人太主动,他说:“女人太大胆了一般的男人会害怕的。”

张爱玲听明白了,辩解似地说:“我不过是对你表示一点心意,我们根本就没有一点前途,能走到哪里去?”

她知道这话似乎说得不是时候,但以后他自然会理解,他们还能有多少时候?

其实张爱玲对这段婚姻,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不可能是别人,但也不可能长久。

她用指尖在他的眼睛鼻子上勾画着,看着他的半侧面,看他那微笑中却有一种凄然,于是说道:“我总是高兴得像狂喜一样,你倒像有点悲哀。”

胡兰成连忙掩饰:“我是像个孩子哭了半天要苹果,苹果拿到手里还在抽噎。”张爱玲知道,他是说,他一直就想遇见像她这样的女人。

张爱玲也完全陷入了热恋,只希望“能在这景色的永生里再沉浸一会儿。”

上海的冬日,屋外有时比屋内还温和一些。湿气的冷中,似乎能感受到不远处静安寺附近繁华热闹的气浪,鬼火样变幻莫测的霓虹灯光映红了附近的半边天,正在阳台上看夜景的张爱玲感到了一种繁华中的孤独。这以前让她感觉充满了生活的亲切之感的都市文明,今夜却成了她烦恼的源泉。她知道烦恼来自谁,来自身后的那个人。

那个人真悄悄地走过来,他关切地拥着张爱玲的肩,轻轻地问:“哪里不舒服吗?”。

张爱玲侧过身子,靠着阳台看着这个男人,他还浑然不觉,他自己正是不快活之派?在张爱玲23年的青春生涯中,除了自己的父母带给了她切身的痛苦和喜怒哀乐,还没有任何血缘之外的人会让她这样的迷失了天性。

他的一投足、他的一眉眼,对初涉情网的张爱玲来说,皆是别一番的意义。

张爱玲是真正的陷入了情网,她常常深情地打量着他。他貌不惊人,某些地方还给人一种以偏狭之感,可是他身上的那股灵气,那种善解,那种对美、对艺术天性上的聪明和悟性,真使她有他乡遇知己之感。就像当年在香港大学炎樱也曾让她默默感动过一样,在她思想艺术的家园里,不期又遇到了一个同道,而且会说上海话、正值成熟年龄的男性,叫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深潜的痛楚。

她暗自惊诧,原来最大的喜悦竟是以痛楚的形式来体现的。她对这种感情很陌生,甚至还有些好奇,一时间世界万物都已离她远去,她的眼前只剩下了面前这个聪明绝顶的男人。

而胡兰成眼里的张爱玲,却处处是好。自从认识了张爱玲,他便凡是她的皆为好。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连眼下张爱玲这个不甚让人自在的炯炯对视,他也以为是好。谁能猜想,这个奇特的年轻的女子脑子里此刻在想些什么呢?有些什么惊人的念头?和张爱玲在一起,他渐次觉出这个女子的须眉气,他与她的谈话,除了在读解张爱玲小说时他能滔滔不绝外,其他任何时候也觉得说话都是诺诺状态,不是自信和知识上的,而是他常常要被张爱玲奇怪不俗的思想方式和处世态度所震惊,震惊到没有时间没有余力考虑对答。

胡兰成是这样的看待着张爱玲的:

“她觉得最可爱的是她自己,有如一枝嫣红的杜鹃花,春之林野是为她而存在。因为爱悦自己,她会穿上短衣长裤,古典的绣花的装束,走到街上去,无视于行人的注目,而自个儿陶醉于倾倒于她曾在戏台上看到或从小说中读到的,而以想像使之美化的一位公主,或是仅仅是丫鬟的一个俏丽的动作,有如她之为《借银灯》里许多美丽的字眼所感动,以至于愿使自己变成就是这些个美丽的字眼那样。这并不是自我恋,自我恋是伤感的,执着的。而她却是跋扈的。”

胡兰成这段对张爱玲的评述是合适的。张爱玲虽有临水照花,非常珍惜自己的特点,但是她平静亦如一面镜子,清楚地映出人生之点点滴滴,剔出有损于她成长的部分,只保留她的喜爱。于是,人生于她,便如同一次旷日持久的宴席,虽终有一天要散,她仍旧在不散的当时,理智地健康地享用各式人生精美食品。

胡兰成惊叹张爱玲既是古典的,又是现代的。飞蛾扑火的热情与抽身独处的冷寂,是一双互相咬啮的小兽,活在他后来的回忆录里,这样不伦不类的写着自己当时对张爱玲的窥见,带着明显的言不由衷与故弄玄虚,就像他描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一样。因为他写那些的时候,他们已经分手了,胡兰成似乎是想借着文字与张爱玲重修旧好,因此许多段落不知所云,字里行间只是些摇尾乞怜的萎缩相。这是后话。

子夜歌里称恋人为“欢”,实在妥帖不过,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无论说什么平常的话,做什么平常的事,空气里都是欢乐的气息,内心充盈的也是这样欢乐的空气。张爱玲与胡兰成恋人执手相望,不说话也有万千情愫在流动。她喜孜孜地看着他,掩饰不住由衷的爱悦与欣慕。如此欢喜之下,又有幸福不胜把握的诧异与疑惑,老是不停地问:“你的人是真的么?你和我这样在一起是真的么?”这种爱的痴问还必得要他回答,又有一种尴尬的喜悦。

他们都没有错,他们都糊涂了,幸福光环的投影使他们分不清了,历史?现世?现实?幻影?乱世中的相逢,太多浮游的感情,太仓促的生命,太急促的威胁,现在,“执子之手”,可是,能多久呢?苍茫的历史烟云中,多少情人祈愿,又有几人能如愿?而况死生契阔,人世间由我们自己把握的事情又有多少?生死是太沉重的思考,不去想它,可眼前的这个人的承诺与相守又能比生死大关长久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个寥远苍白的梦啊!既然是个太寥远苍白的梦,他们还是这样的欢喜的飘飘欲坠,欲仙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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