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掌柜,关于我们合作的事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希望钱掌柜能为我们保密。”看着温慧娘接过那一百二十两银子,好儿郑重地说道。
这是她刚刚突然想到的,温慧娘能来这里领活儿做,是因为落日村的林氏帮忙介绍,如今她和红莲绣坊罗仁镇分店合作,这件事情不能让林氏和旁人知道,所谓树大招风,何况她们还是刚刚搬来的外来人口,在没有实力之前,一切还是尽可能的谨慎小心为好。
钱掌柜明白地点点头,“你们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见好儿疑虑地看向一旁的伙计,钱掌柜笑道:“这是我亲外甥,我大姐的孩子,叫罗广明,老实懂事,你们可以放心。”
“我跟小舅是一起的,今天的事我不会泄露出去,我娘我也不会说。”罗广明看着好儿母女,尤其是好儿,老老实实地说道。这小女娃笑起来,特招人喜欢,他刚才第一眼看见好儿笑,就打从心底喜欢。
好儿微笑点头。温慧娘把刚才领的绣料退回去,换成了七种专做样板的绣料,这些样板是要摆在店里给顾客看的,要求更严苛,在刺绣的过程中,哪怕绣线不慎被擦出一丁点儿毛糙,有一针拉得不够匀称,都算是不合格,不但领不到工钱,还要倒赔或是白忙活。温慧娘绣工够好,又够细致小心,即使以前没做过绣样板,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走出红莲绣坊,一直走了快半条街,温慧娘仍觉得恍若做梦,低头再看好儿,阳光洒在小脸上,长长的眼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轮可爱的弯影,神态自然淡定。
“好儿,你告诉娘,你怎么会画画的?”温慧娘蹲下,把包着绣料的包袱放到好儿怀里,再抱起她,边走边轻声问道。
好儿抱稳包袱,细声说道:“娘,我经常做梦,梦里老婆婆问我想学什么?我说什么都想学,老婆婆就说做人不能太贪心,学习贵在专注,杂而不专将来会一事无成。我就说我喜欢画画,老婆婆就教我了。”
“真的是菩萨教你画画?”温慧娘感觉太不可思议,这么说女儿每晚都做梦,菩萨每晚都出现在女儿的梦里?
好儿天真而无辜地点点头,“娘,老婆婆教我画画,可严厉了,我有一次不专心,还被老婆婆打手心了。”
“菩萨是为你好,以后学画要专心,听菩萨的话,嗯?”温慧娘温柔地说道。这一切太过神奇,实在无法说得明白。
小时候她就听说过,有户人家的儿子,出生时天象异常,有道士经过,为那孩子占卦,是上上大吉卦,将来会大出息。那孩子从小就表现出天赋异禀,三岁作诗,五岁做出精彩文章,九岁骑马擒贼,十二岁献妙策,致使敌兵大败。十五岁摘取文武状元,不到二十岁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名满东唐传至他国。
温慧娘想着,就跟女儿说起了这个传奇故事。
神童的确有存在,但好儿清楚自己绝非什么神童,不过是活了两世,懂的多了一点而已。
“娘,那个神童叫什么名字?是现在的大丞相吗?”。
“姓许,娘记得好像叫许裴旸,还是不是当今大丞相,娘就不得知了。”
“哦。娘,咱们留下一些钱,剩下的存钱庄吧。”好儿提议,这么多银子,放破庙实在不安全。
“娘也这么想。那咱们先买好东西,再去存钱。”温慧娘说道。
手头有了点钱,好儿母女不敢也不能乱花,温慧娘给自己和三个孩子,每人扯了两块粗葛布做外衣裤,另扯四块劣等粗棉做里衣,四双黑底蓝面棉鞋,好儿那双带了两朵小花图案。
买完穿的,又到菜市场称了一副猪骨头,割了一块全肥肉,一刀切半肥瘦,又买了六个胡萝卜,一把豆芽一把蒜。经过包子铺,母女俩才感觉肚饿,进去吃了白面菜包子和豆浆,又打包六个同样的包子带回去。最后,才去米铺买了三斤白面,十斤糙米。
拎着这些吃用,到汇通钱庄存入一百两。经过卖农具和家俬的店铺,好儿忍住了把床和桌椅搬回去的冲动,一下子买太多东西回去,会让人怀疑的。
回去的路上,母女俩照旧是走走歇歇,过了响午时分才回到破庙。
“阿旺哥哥,小树,我们回来啦!”好儿站在小院门口大声叫道。竹篱笆齐人高,她人太小,看不到里面,温慧娘是可以看到的。
小树正坐在屋门口发呆,听见叫声,抬头看见外面温慧娘的身影,小脸立即露出笑容,应着跑过去开竹门。
“小树,阿旺哥哥呢?”好儿扫视一圈小院,不见阿旺,边走边问道。
“哥哥让我看家,他去捡拾柴火了。”小树说道,眼光落在温慧娘手上的袋子和包袱,好奇地问,“温姨,你们都买了什么东西?”
温慧娘笑道:“先进屋去,一会你就知道了。”
走进屋内,好儿的视线一横扫,看见另一端角落堆起的柴枝枯叶枯藤,惊讶道:“哇,阿旺哥哥捡了这么多回来!就是下雨也不用怕没柴火烧了。”
温慧娘笑道:“是挺多的,如果遇上雨天,也能捱个三五天够烧。”
“小树,你看,猪肉!”看着温慧娘从袋子里取出一样菜,好儿就报上一句,小树看得眼睛发亮,嘴角高高扬起。最后看到还有布料和鞋子,小树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兴奋得脸蛋微微发红。
阿旺背着一竹筐枯叶,手上拎着一小捆干枝枯藤回来,看见这么多好东西,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他毕竟年岁大些,比小树要懂得多,疑惑地问道:“温姨,买这么多东西,花了很多钱吧?您是不是把那一两作为应急的钱也花了?”
温慧娘和蔼地说道:“当初必须买的东西太多,钱不够,温姨没法给你们置换洗衣服,委屈你们了。今天温姨去交货,得到老板赞赏,老板心眼好,说以后店里的绣图样板,给一半温姨负责,价钱给的不低。手头松泛了些,温姨就给大家都扯身衣服。”
阿旺感动得眼眶发红,粗糙的小手模着布料,心绪激动难平。
他带着小树,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看不到明天,不知何时就会死去……
孤单流浪得太久,那深藏心底的一缕怀念,离他是越来越遥远……很多时候,他害怕,害怕那一缕怀念也跟着模糊、消失,再也抓不住。
有时候,希望会带着面具,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出现。你揭下它面具,你就抓住了希望。阿旺庆幸无比,遇到了温慧娘和好儿,在温慧娘身上,他有慢慢开始感受到,重温那逝去太久的怀念。
“温姨……!”小树忽然呜咽出声,眼里扑簌扑簌往下掉。
“好孩子,别哭……咱该高兴,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别哭了啊,乖。”温慧娘忙拉过小树,替他擦眼泪,温言温语地安慰道。
“温姨,我……呜呜!”小树张手抱住温慧娘,哭得更大声了。
从有记忆起,他身边只有一位靠乞讨为生的爷爷,风餐露宿,挨饿受冻是家常便饭。可是爷爷在临死前,却告诉他说,他不是亲生的,爷爷是在一条小河边发现他的,因为可怜,或许因为想有个伴,就抱他回来抚养。
爷爷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小树哭得累了,趴在爷爷的尸体上睡了过去,当他睁开眼睛,茫然不知所措,他成了真正的孤儿。
“温姨,我想爷爷……”小树哭得眼睛红肿,鼻涕眼泪一起流,都擦到了温慧娘的衣服上,好儿原本跟着他心酸,看到这一幕,不禁嘴角一抽,忙取了小树的毛巾递给温慧娘。
温慧娘却一点也不嫌弃,搂着小树,接过毛巾,轻轻为他擦着,慈爱地说道:“小树想爷爷了啊,以后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看爷爷好不好?”
“看不到了呜呜……爷爷死了!”小树眼泪吧啦地直流,哭得无比伤心。
“温姨……”阿旺默默流泪,忍着不哭出声,可是小树爆发的悲伤情绪传染了他,“死了”两个字彻底触动他心内最深处的埋藏,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哭出来。
“阿旺,来,到温姨这来,别哭,别哭……”温慧娘还没哄停小的,一看大的也哭起来了,忙伸手拉过阿旺,把两个孩子都搂在怀里,柔声哄着、安慰着,自己也忍不住掉泪。
这小哥俩从未在她们面前提及过去,可好儿知道,像他们这样的流浪儿,身后都有一段辛酸灰暗。如果有家,如果家温暖,哪个孩子愿意四处流浪孤苦伶仃?
好儿手里拿着阿旺的毛巾,静静地看着,无声地流下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