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五度春秋一闪而过,我已习惯了在这风险迭起而又枯燥无味的舒穆禄将军府中的生活。早在三岁时,我便已无心做那些孩童的游戏,嚷着要学弹琴唱曲,舞蹈女红,识文断字,颇有仲永风范,学得倒也决不比哥哥姐姐们刚开始时差,甚至有的还胜于他们。
如今额娘虽最不受宠,但由于膝下有两个聪慧的孩子,地位只比嫡福晋和最受宠的葛氏低。只是身子却越来越不好,时常头痛失眠,甚至整夜头疼得睡不着,医生也不知如何诊治。为此,我还专门寻了些医书来看,可惜也没看出个大概。
早上,我收拾妥当,照例去给阿玛额娘请安,随后陪着额娘去给嫡福晋请安。
道过早安,正要告退,嫡福晋忽地说道:“瑶儿啊,再过半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吧?额娘给你办个宴会好不好呀?”
我这才记起,我生辰快到了。这次生辰,要办宴会么?
说实在的,给一个孩子办宴会,也确实是殊荣了。只是,这宴会——
“劳额娘记挂了,只是雪瑶还年幼,宴会实不敢当,也并无此能力。”我俯子,恭敬答道,“只求额娘许雪瑶出门闲逛一天,雪瑶就已心满意足了。”宴会这种东西,我还真没心情开。
嫡福晋沉吟了半晌,点头应道:“那妹妹多给瑶儿安排几个丫鬟侍卫跟去吧。”
额娘正要答话,葛氏眼光轻蔑一扫,笑道:“瑶儿可是夏姐姐的心头宝,不用姐姐说,夏姐姐也肯定会安排好的。”
“妹妹说笑了。”额娘浅浅一笑,扭头道,“还要多谢姐姐提醒,妹妹一定谨记姐姐教诲。”
无心加入这紧密而枯燥的妻妾之争,我给了额娘一个安慰的眼神。额娘轻勾了一下嘴角。我浅笑一下,行礼告退。
晨曦的阳光旋转飞舞着打在脚下的石子路上。石子路?我一愣,自己何时已走到花园里来了?前面都是涟月湖了。心中抑郁,信步走上湖中央的瞭月亭,跳上亭中的石凳,抱双腿而坐。忽然很不想动,只觉得真的好累,好想全身放松地睡上一天,不去面对那日复一日的妻妾之争。想来不禁苦笑,这场戏里我还只不过是个配角,就已经受不了了,将来等我嫁人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忽然有些后悔,开个宴会,不过是苦了我一天,却可以再长额娘威严。我怎能光顾及自己一时的感受,而忽略了这些大的利益?虽说现在底下的侍妾已经不敢说额娘什么了,可这嫡福晋和葛氏——哎!还是应当巩固下额娘的地位,让她少受点气。额娘的病全是给她们气出来的。
“舒穆禄雪瑶,你在干嘛?”一个清脆到高傲的声音忽地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葛氏的女儿雪莹。这丫头比我小将近两岁,却是早在三岁时就敢直呼我名。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哪会自发这么做,这只怕是葛氏的意思。
“发呆呀。””我随口答道。也该走了,早起第一课可是夫子的课,迟到了可是要打手板的。
我以石凳上跳下来,一转身,正撞上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那里面,一点童真,一点无忧,还有一点无知者无畏。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就那么定定凝视着她的眼睛,带着点悲凄,缓缓开口:“你知道吗,其实你真的很幸福,姐姐真的很羡慕你。”说完不等她答话,径自离去。
边走边想刚才发生的事,越想越后悔。自己这是犯的什么神经病!这话要是让葛氏知道了,不知又要生什么事端!赶紧把心绪稳下来,已经犯了两个错误了,再犯就真要出问题了。
然而心还是乱,又是盛夏,整整一天,心中克制不住地烦躁。在一个调子被我弹错了不知多少次之后,对面的额娘低叹一声,无奈道:“瑶儿,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平日里一个调子你两遍就该弹会了呀?这都七遍了。”
我沉吟了半晌,忽地抬头看向额娘,说道:“额娘,您可否和嫡福晋说说,我的生辰还是开宴会吧,宴会可能也挺有意思的。”小孩子都善变,嫡福晋应该会同意的。
额娘静静地看着我,眼中似乎很复杂,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我渐渐不安起来,迟疑着刚要开口,额娘起身绕过筝,在我身边坐下,握住我的双手:“瑶儿,额娘不要你这么辛苦。额娘知道你是为了额娘好,不想让额娘受欺负。可是那些额娘都不在乎,额娘在乎的,只有你,你哥,还有你——”额娘猛地停下来,眼中一丝凄楚划过,随即恢复如常,“其实额娘的身子,额娘自己最清楚。额娘活不了几年了。再争那些又有什么用呢?所以现在额娘什么也不图,只图你们平安快乐,懂吗?”。
还未及回答,眼泪已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我猛地别过脸去,胡乱抹了抹眼泪。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或许是为额娘对我们的爱而感动,或许是为额娘身体越来越差而悲伤。或许都有,或许都不是。
额娘温柔一笑,把我抱到了怀里,擦去了我脸上残留的泪水。四目相对间,她的眼中全是宠爱与呵护,看得我的心竟阵阵酸痛。额娘,都是我不好。若非我,您决不会落得如此境地。强抑住自己眼中的泪,我颤着声音说道:“额娘,以后无论您想要什么,瑶儿都会尽自己所能帮您的。额娘的遗憾就是瑶儿的遗憾。瑶儿不想让额娘遗憾,相信额娘也不想让瑶儿遗憾。”
说着,我早已泣不成声。额娘轻轻拍着我,柔声答道:“是,额娘知道了。乖,不哭了啊。”
我静静趴在额娘怀里,努力平静下自己的情绪,轻轻月兑出了额娘的怀抱。额娘见我不哭了,扬声叫道:“小蒴,进来给瑶儿擦脸。”
小蒴如今已经十二了,是我身边的头等丫鬟。在外面我们是主仆,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们就是姐妹。我叫她蒴姐姐,她叫我瑶妹妹。
“哎呀,原来瑶妹妹也会哭呀!”小蒴故作惊讶地打趣道。我怒瞪向她,她冲我扮了个鬼脸,又故作无奈地摇摇头,说道:“这可不能怪我,你自打出生我就开始服侍你,这么多年了,头回见你哭。我以前还以为你根本不会哭呢!”
我下意识地轻抚自己的眼眶。是呀,我也曾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哭了,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呢?
额娘却是淡然一笑,随口道:“压抑得久了,总是需要发泄的。”
我定定看着额娘,一股同情油然而生……
我举着镜子,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本应是一个六岁孩子的脸,然而,淡定从容的明眸,微微勾起的薄唇,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的心,已经三十三岁了。抚模着肩头纤细柔滑的乌发,那一头遗传自额娘的自来卷,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头发随意挽一下就可以了。还有,发饰挑那些朴素的就好。衣服么,就穿我前几天做的那条白底淡紫花的。鞋也要素净的就好。”
收拾完了,刚好从门外进来的妍皊打量了我两眼,诧异问道:“今儿个可是格格的生辰,格格穿得却比平时还素,不好吧?”
“我们是出去游玩,不是出去炫富。”
一旁的小蒴笑骂道:“皊姐姐,你服侍格格也有一年了,怎么格格的喜好你还没记住呢?你可是对格格上过心?”
“是,小蒴,我对格格没上过心。你倒是跟了格格这许多年了,都有胆量数落你姐姐了。”
“她可是连瑶儿都敢数落呢!”背后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二哥?
我急忙回过身,却见额娘与二哥一前一后进屋坐在几案旁。我忙走过去,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半开玩笑问道:“额娘和二哥怎么来了?瑶儿受宠若惊啊!”
“这不是来给小寿星道喜吗。”二哥说着掐了掐我的脸。我佯怒抢过他的茶杯:“你再掐我!当心我不给你茶吃!”
“你们兄妹俩倒是只顾笑闹,却把额娘晾在一边!”额娘笑着摇头,“哎!我怎么生了这么两个白眼狼!”
我急忙上前抱住额娘的胳膊:“哪有!瑶儿怎么敢呢?额娘最好了,对不对?”
额娘用手一点我的额头:“你呀,就会瞎说。”
我甜甜一笑,用脸蹭了蹭额娘的胳膊,心中从未有过的轻松快乐。如果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我们不必为府中的勾心斗角而烦恼厌倦,不必为未来的未知风暴而担心害怕。生活,本应如此。
我忽地想起了一件事,转头问道:“额娘,当初蒴姐姐做您的丫鬟时,为何没有如其它丫鬟一般改名字呢?”
额娘侧头一笑:“留着给瑶儿来改呀!”
“哦?真的?那我可改了!”我侧头看向小蒴,“叫妍蒴怎么样?尽态极妍的妍。”
“料定你会这么改,就为了合妍皊和妍姁的名字。”小蒴撇了撇嘴。
“妹妹一看就是极善文辞的,连丫鬟的名字都取得那么好听。这般大的本事,不知除了额娘可是有人能降得住你。”
我嗔了笑嘻嘻的二哥一眼,转头继续和额娘闲聊。
“好了,额娘走了。你早去早回。”眼见已聊了不短的时候了,额娘站起身,带着二哥离开。
我甜甜一笑,起身行礼。隐约觉得,今天或许很不一样。
其实那天,确实真的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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