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一直昏睡着,她梦到了娘亲还有爹爹,娘和以前一样紧紧护着她不让爹爹沾半毫,嘴里还在叫骂:“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牲,别想糟蹋我女儿!”,那双青紫色的粗手缩了回去,卿卿觉得有热呼呼的东西滴在脸上,她费力地撑开眼皮,只看到哥哥在哭。
“卿卿,卿卿,我找到人来救你了……”
卿卿转头,看到位衣着光鲜的俊逸男子,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抓住哥哥的衣角,想要说话却使不上劲。那人蹲子探探卿卿脉息,脸色一沉当即将她抱起,然后朝山下走去。
卿卿被抱上一辆不起眼的墨车,吃下几粒药丸再喝了点水,渐渐地,脑袋没那么疼了,身子也舒服些,她躺在软垫上轻哼几声,朦胧之中听到有人在说:
“爹,你让他们进来做什么?”
她努力撑开眼皮,只见对面坐着位小公子,年纪与哥哥相仿,相貌清秀,气度不凡,只是看人的眼神有点冷,而哥哥正半跪在车板上,蠕动薄唇似乎欲言又止。
“哥……”
她想开口叫道,无奈眼皮太重,实在撑不住就闭上了。
“涵儿,不得无理,忘了平时怎么教你的吗?”。
她听到有人小声斥责,身底下的软垫随着这个声音微颤,接着她又听到哥哥在说:“多谢恩公,我一定会为您做牛做马,好好报答您。”
恩公?恩公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们的亲戚?想着,卿卿不知不觉昏睡过去,一路上半梦半醒,稀里胡涂地听到些话,待她醒来马车已经停在一座大宅子前。
车夫掀起帘子请恩公下车,等恩公和小公子都走之后,哥哥才扶起她从车里爬下,然而一抬头看到眼前的大宅子,卿卿不禁张大嘴巴。朱门琉璃瓦,玉阶石狮子,青砖墙上都刻有麒麟神兽,还没进门已觉得气势逼人,无意间见到朱门上正中央挂着偌大的匾额,上有金漆“萧府”二字。她见过大户家的宅子,可没见过像这般的,前后观望这朱门一拦都快隔去半座城了。
“人呢?”
听到恩公问话,哥哥拉上卿卿入了这座深宅大院。刚跨过门槛,大大小小的一群人就簇拥上来请安,恩公命人把兄妹俩带入厢房,然后派人唤来大夫,大夫把完卿卿脉象只说有救,提笔开下方子交给小厮。卿卿喝完他们端来的汤药气息明显顺了,见小妹起死回生,哥哥忍不住抹起眼泪,哭得稀里哗啦。恩公只是笑着说别太忧心,还让人端来饭食,安排兄妹俩洗浴住宿,在外颠沛流离一月余,终于能有个地方安心地睡一觉。
洗去满身灰土,兄妹俩不再像叫花子了,婢女和婆子们见了直夸这两个娃儿俊俏,五六只手都往他们脸上捏,还拉着他们硬要他叫人。左声姐姐,右声姨,叫得眼前这些奴婢开怀大笑,听说这家姓萧,但不清楚是做什么的,问起时,婢女们都瞠目结舌,似乎觉得这不该问。
“你连萧家都不知道?萧家可是跟着皇上一起打天下的,如今我们家老太爷是太尉,袭了爵位呢,能进这扇门可是你福气。”
兄妹两相视一眼,似乎都不清楚太尉究竟是多大的官,不过哥哥比妹妹多个心眼,暗自思忖这走了这么久,爹爹应该早被发现了,若被人知道定会被扭送衙门,他越想越是害怕,整夜都辗转反侧,噩梦连连。
过掉半月余,院中的迎春露出新芽,黄花翠蔓煞是好看。卿卿身子已无大碍,小脸渐渐地又圆了回来,只是额处的红疤一直不退,看着就像沾在额上的三片桃花瓣。大夫打趣说这一跤摔得好,省了买花钿的银子。婢女们听后呵呵直笑,卿卿不明所以,看众人在笑也就跟着笑起来。
这般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但毕竟是寄人篱下,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卿卿还小不明事理,整天嘻嘻哈哈和婢女们闹着,但哥哥一直思量着在萧府做个仆役什么的,一来能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二来又能养活小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某日晚膳过后,许久未见的恩公突然到访,兄妹俩睡得云里雾里,哥哥听到动静睁眼见是他,马上从床上下来,仓惶地披上小袄子。卿卿也被闹醒了,哥哥下榻之后,她迷糊地揉揉双眼,然后坐起身子挑开床缦一角,借着烛光小心窥视。
“古言有训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便不可同席,虽说是兄妹且妹妹还小,但这般亲密也有伤伦理。”
这是恩公的声音,卿卿听得出来,她想下床去探个究竟,可又觉得有些冷便继续躲在床上偷听。
“这几天可否习惯?”恩公问道。
哥哥连忙点头:“习惯,习惯。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恩公颔首又问:“你来了也有半月余吧?”
听这话,卿卿以为恩公想赶他们走,不禁哭丧起脸来,哥哥似乎也是这么想,立马跪倒在地正声道:“恩公,我知道我年纪小,但我力气大能干活,我愿意为您做牛做马,只求你能收留我们兄妹,爹娘都死了,我们也没亲戚,您若是赶我们,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
说着,他微微哽咽,袖子抹上了脸颊,恩公马上拉住他的手道:“没说赶你们走,今天是要和你说件事。”
“说事?”哥哥微微一怔,躲在床缦后的卿卿也把头伸过去些。片刻,恩公便直言说:“我们萧家是以武出身,自老祖宗起就为朝庭立了不少功,上次在官道上见你,觉得你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所以就想把你们兄妹接到萧家好好栽培,以后你就为朝庭办事,也算是光耀你们家门楣。”
“为朝庭办事?您是说做官吗?”。
恩公唇角一勾,哼笑两声。“不提做官。我们能做别人所不能之事,这是皇上对萧家的信任,也是萧家对你的信任。”说到此处,他加重了口气。“不过此事异常艰苦,不是常人能及,若是事成,从今往后你们兄妹便享福不尽。”
卿卿没听明白,好像恩公的意思是听话能住上大宅子,每年元宵可以买糖葫芦和新衣裳,她想看哥哥的神色,可是隔了道纱实在看不真切。
“就这样定下了,不久会有人来接你,到时你只需跟着他走,其它不必多问,至于你的小妹,我自会照顾,但若你不听门规,当中出了差错,别说是你,连你小妹也要跟着受罚。”
说完这段话,恩公就起身离去,哥哥呆杵在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卿卿爬下床榻走到哥哥面前,拉拉他的衣裳小声问道:“哥哥,恩公刚才说什么呀?我没听明白。”
哥哥呆滞的眼神有了丝反应,好似飞出去的魂魄重新回窍,他低下头看着她,脸色苍白,双唇发颤。
“他要带哥走。”
话落,卿卿一下子清醒了,水灵灵的眼睛睁得老大。
“哥要去哪儿呀?”
“哥也不知道,若哥不在你……”
话还没说完,卿卿就大哭起来,两只小手死命地抱住哥哥脖子。
“哥哥别走,我不许你走!”
她这样一闹,哥哥也舍不得,鼻子一酸就抱着她埋首痛哭,所有悲苦都在此时此刻奔涌而出。哥哥三岁时有了这个小妹,相处近五年感情深厚,虽然娘在世时偏心得很,走得时候还在叫着“卿卿,卿卿”,可哥哥从未放在心上,妹妹始终是他的宝。对小妹而言,要把他们分开就好比切去彼此心上一块肉,她真不知道哥哥走了该怎么办好,除了哭还是哭。兄妹俩想过逃跑,可恩公毕竟救过卿卿,一走了之实在对不起人家,哥哥说要找恩公再去说说,可一出门再也没回来。
这是卿卿最后一次见到哥哥,等到半夜没见哥哥回来,她就光着小脚丫满院跑,可没人告诉她哥哥去向,她很害怕干脆坐在院子中放声哭嚎,直把恩公哭来。恩公见状一言不发,伸手把她从地上抱起,又拍拍她上的脏灰。
“你哥去上私塾了。”
话落,卿卿止住哭,眨巴红红的兔子眼,一抽一泣地问道:“上……上……上哪的私塾,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若你听话,十年之后就会回来,若你不听话,怕是这辈子也见不到。”
恩公神态自若,说话语气也不重,可卿卿就是害怕,觉得他比爹爹还要凶。茫然四顾,见不到相依为命的哥哥,她扁起小嘴,又忍不住“哇”地哭了出来。
“你再哭,你哥就回不来了。”
恩公沉下脸,冷声轻斥。卿卿马上把嗓子眼里的哭咽硬吞下去,婆子走来把她抱起,一路小跑出了院门,她们并没回原先的屋里,而是到处新院。进门前,婆子再三警告不许再哭,否则就没好果子吃,也别想见到哥哥。卿卿哽咽着点点头,然后就跟着婆子身后入了间房。这厢房比刚才的屋子宽敞,东侧有个大通铺,上面躺着五个婢女,看模样都比她年长几岁。
“往后你就住在这儿,明天会有嬷嬷来教你。俗话说得好:得人恩果千年记,我家老爷救了你的命,你可得记牢了,要好生习学规矩,仔细侍候,知道吗?”。
婆子严声嘱咐,卿卿吸着鼻子点下头,然后可怜兮兮地问道:“哥……哥……会回来吗?”。
“这得看你啊,如果你整天哭鼻子,不听老爷夫人的话,说不准就回不来了。”
卿卿擦去眼泪不敢再哭。婆子哼笑两声,挥手赶她上通铺,那些小婢女见她上来,有些不情愿地往旁挤挤,留出最里面的空档。婆子从柜里拿出一床棉被盖在卿卿身上,然后指着那群婢女叫骂:“看什么看?!全都不用睡觉?仔细你们的皮!”
婢女们如同惊弓之鸟马上钻进被窝,卿卿挤在小角落里,看着那婆子熄灯退出门外。婆子走后,屋里又热闹起来,虽然周遭昏暗,不过卿卿知道铺子上的姐姐们都在往这边看,她也借着依稀光亮努力地看着她们。
“你叫什么名儿?”有人问道。
“卿卿。”
卿卿老实巴交地月兑口而出,有人偷笑起来,不知是在笑什么。卿卿忍不住问旁边的姐姐是不是也有哥哥,是不是也去念私塾了,那婢子说自己没有哥哥,是被爹娘卖来的,卿卿很失望,又问了几个婢女,这里大多都是被卖来的,没人像她一样。
想到哥哥,她既难过又委屈,可不敢放声哭,只好吸着鼻子躲进被窝里嘤嘤抽泣,她希望再睁开眼睛后哥哥就能回来,就这般想了一个晚上,到最后终于明白,哥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外面鸟啼声脆,又是个好天气。婆子进屋扯起破锣嗓子把她们叫下床,卿卿挤在乱哄哄的人堆里分不清南北,婆子扔给她一块脸帕,叫她跟着婢女们洗漱。平日早上都有哥哥照顾,现在哥哥不在了,也没人在意她,想着眼泪又往下掉,看到婆子往这里看来,卿卿就转过身,面朝墙胡乱地擦把脸。
洗漱完毕,卿卿顶着副核桃眼跟着众人来到院中,她个子最小,走在后面像是小鸡跟着群鹅跑,一路跌跌撞撞的。那管事的嬷嬷姓王,专教下人规矩和本事,说话不紧不慢却刻薄得很,凡事都能挑出些刺,第一次见卿卿便是不分皂白地教训一顿,然后要她记牢主是主、仆是仆,哪里都要守规矩。卿卿想着哥哥早日回来,特别乖巧听话,端茶倒水、捶腿捏肩都学得有模有样,久而久之颇得王嬷嬷赏识。学了三月余,几个婢女全被分去干下等活,只有她和一个叫彤儿的丫头被分到小姐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