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水回来,两位公子已经不在,婆子们正在收拾着,卿卿把水壶放上炭炉后就走入里屋,小姐没什么吩咐,她无事便先回自己房里,打开衣柜拿出一只紫檀木制的八宝玲珑盒。
这妆盒是小姐赏的,里面放着几件首饰和哥哥的回信。卿卿小心翼翼地从盒底取出书信认真地数了遍,一边数一边傻呵呵地笑着,确认没有少后便加上袖里的那封信,整齐地摊在盒底再把首饰压上去。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心里一惊,仓惶地将妆盒塞入棉被。
“卿卿你看,刚才少爷赏我的。”
门帘掀起,一只穿着红绣鞋的小脚迈了进来,卿卿坐直身子佯装喝水,见彤儿走近便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少爷对你真好,每次都有赏。”
“那是当然。”
彤儿得意地挑起修眉,一坐上她的床榻,小指勾着银链在她面前来回晃荡。
“让我看看。”
卿卿伸手,彤儿忙把银链收起紧捏在手心里,卿卿三番恳求,她才把它拿出来。
“好看吗?”。彤儿昂起下巴问道。这不过是一般银链,没有特别之处,卿卿看后也就顺她的意点头道好。
彤儿高高兴兴地将链子收好,然后凑过去压低嗓子说:“刚才我听他们说,老太爷二十五就来了,会带不少好东西呢,你说我们能不能分点?”
“我想会的吧,逢年过节老爷夫人都出手阔绰,又怎么会少掉我们的份呢。”
卿卿说得漫不经心,珠宝首饰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她只盼哥哥能早日回来,不过看得出彤儿满脑子都是赏赐,因为她是被卖到萧家的,家里有老父老母还有个弟弟,整家子都靠她养着,虽说人不坏,但“好事我全沾,祸事你来背”的脾性卿卿不怎么喜欢,处着总有些不舒服,可毕竟两人要一直呆下去,她也不好意思做些撕破脸的事。
既然老太爷要来,事情自然就多,萧府上下忙里忙外,就为伺候好这一品太尉。听人说皇上十分器重萧家,不但封老太爷为周国公,连他三个儿子都不忘赏赐,到后来卿卿才知道,虽然萧瑞没在都城任官,可一直在为朝庭办事,至于办什么事就不清楚了。
腊月二十五,萧老太爷与一帮子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萧府。清早,萧瑞便带着夫人与三个儿女出门相迎。萧老太爷六十有余,满面红光,精神抖擞,说话更是铿锵有力,未显半点老态,他另外两个儿子也是相貌堂堂,但与萧瑞相比还是少了些气势。
平日公务繁忙,萧家人团圆也是不易,老爷子见孙儿一表人才,孙女又乖巧伶俐,心里很是欢喜,不但少爷小姐,连下人也跟着沾光。萧府一连热闹了好几日,到除夕之日更是灯火通明。
宴厅建在曦园,三面帏幄垂地,碧纱金丝如檐下细雨随风翩跹。柱上明珠高悬,光耀如白昼;玉阶之下花锦似毡,火焰山暗香轻缭,金樽青酒配上百味珍馐,皇家盛宴也不过如此。除夕夜,萧府上下都打扮得花团锦簇,卿卿穿了件柳绿锦袄跟在一身红袍的小姐身后到处转悠,这主意是小姐出的,说红花还需绿叶衬,而且得要两片叶子,一片是卿卿,另一片便是彤儿。
老爷子见到她们三个笑得前俯后仰,直说有趣。萧瑞见了又不好意思发火,只能让古灵精怪的闺女放肆一回。晚宴中,戏班子上台祝兴,萧清趁别人不注意偷偷挪到卿卿身后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穿这颜色真好看,和我身上的袍子真配。”
本来卿卿以为他要过来嘲讽几句,心里已经打算好怎么对付他,然而听到这般话,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干咬着唇憋得满脸通红。她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见他身穿竹青长袍,玉带束腰,脚下一双鹿皮软靴,还真与她有几分相配。萧清笑意盈盈,如玉俊颜露出三分醉意,趁众人谈笑风生之际,又开始不老实地捉弄她,一会儿扯她小辫儿,一会儿揪她衣角,一刻也不消停。
真想把他打晕扔到井里!卿卿咬牙切齿,除了瞪眼别无他法,然而萧瑞与老太爷间的谈话让她不禁侧目,屏气凝神只听到老太爷在说:
“皇恩浩荡,萧家有今日全靠皇上器重,不过这些年没出几个好苗子,老夫堪忧啊。”
萧瑞忙拱手回道:“父亲大人莫愁,此次有一人出类拔萃,到时让父亲过目。”
“哦?甚好!甚好!”
话落,老太爷开怀大笑,见台上武生筋头翻得卖力,他猛拍下扶手大声叫好,底下跟着喝彩拍掌,铜钱掷地之声络绎不绝。卿卿回过神看到青袍武生也觉得他功夫了得,忙跟着拍起手来,那武生翻完跟头,未待众人喘息便纵身跃至半空,足尖轻点几盏宫灯落到老爷子跟前,旁边侍卫大惊失色,忙抽刀护主,谁知那人忽然单膝下跪,拱手抱拳道:
“萧墨拜见萧老爷子,祝萧老爷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声音铿锵有力,听来年纪不大。萧老爷子明目半眯,略有所思,突然,他趁那人不备伸手抓其面具,势如虎跃龙腾。青袍武生身形一转便破其虎爪,防不在话下,动静间更若行云流水,五招过后,老爷子刀眉一展朗声大笑,笑声犹如闪电雷鸣。
“好功夫,好功夫!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抚着美髯颔首称赞,武生连忙拱手相敬。
“萧老爷子夸奖了,这是恩公教得好。”
恩公?卿卿心头一颤,只觉得这声音耳熟得很,不禁拔长脖子张望,可那人脸上蒙着面具,看不清原本相貌。她忐忑不安,一直在想会不会是哥哥,彤儿拿手肘连捅她几下,她这才回神。
“小姐叫你呢,发什么愣啊。”
卿卿忙收回思绪硬挤出一笑,接着悄声走到小姐身边垂首问:“小姐有何吩咐?”
“那人是谁?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萧滢盯着那名叫萧墨的男子,玉手轻拉几下卿卿衣袖低声问道,卿卿又多看两眼,武生身姿英挺,气宇轩昂,光看身段就觉得非凡夫俗子,思前想后,没听说过有萧墨这个人,过半晌,她只好老实直言:“回小姐,我也没听说过。”
“你去帮我看看。”
小姐俏皮地眨下眼,卿卿点头,待青袍武生退席之后便悄悄跟去。台上莺歌燕舞,台下人声鼎沸,她穿梭人群小心跟着,然而走得越近越觉得此人眼熟,儿时光景涌上心头,她不由抓紧衣襟,心快得要跳出嗓眼。
那人拐入后花园转眼就没了身影,卿卿急忙上前四处找寻,后花园内漆黑无光,冷风吹过树影轻摇,她把头探到假石后,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是谁?为何跟着我?”
卿卿闻后连忙转过身,只见那人背光而立,身影模糊,她大吃一惊,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人走近一步,她不由后退两步,那人又走近一步,她又朝后退了三步,虽然看不清此人相貌,但能察觉他正在打量。
“我……我……我只是正巧朝这里走,别无恶意,如有……冒犯公子,请……请公子见谅。”
卿卿不由结巴起来,心儿也跟着乱颤,那人没说话,身子隐在暗处不知是何表情。卿卿转身欲走,想想觉得不甘,又咬着唇转回身,壮胆上前一步问:
“公子……公子……好眼熟,不知……不知……不知……”
卿卿手足无措,这人很像哥哥但又怕认错人,结巴半天想问的也没问出来。她快急哭了,人家都团团圆圆,而她的亲人却不知身在何处,更难过的是她连他的模样都不清楚,见到每个人都觉得像哥哥。
“卿卿?”
那人突然试探,语话中夹杂几分迟疑,卿卿一怔,忙上前想看清他模样,那人也从暗处疾步走来。他面具已摘,清秀的俊颜溶于清辉之中,温软如玉。卿卿一眼便认出他就是万分疼爱她的哥哥,是她一直想着念着的人,此时,“哥哥”二字却叫不出口了。
四目相交,萧墨怔在原处,分别近十年,恍然如梦。此时的卿卿已不是儿时小妹,颜如舜华,娉婷袅娜,额间朱砂如桃红,却比桃花艳三分,这十年沧桑,人事全非。
“哥!”
卿卿飞扑到他怀里,他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我就知道是你!刚才就看出来了……哥你终于回来了!哥!”
卿卿紧抓他胸前的衣襟,和儿时一样肆意哭闹,她不明白为何哥哥回来老爷不告诉她,害她苦等一日又一日。萧墨两手发颤,指尖触到她的身子又不禁紧捏成拳。
“哥,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我,我是卿卿啊!你不认识我了吗?哥……”
卿卿一声声唤道,萧墨沉默不语,突然,他伸手把她推开,飞身遁入茫茫夜色中。卿卿追了过去却已找不到踪影,随即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喊:
“卿卿,卿卿!死丫头去哪儿了?!”
卿卿转头看到彤儿正朝这里走来,她马上抹去泪珠连吸几口气。
“好啊,死丫头在这里偷懒,怪不得找不到你,小姐急问你人怎么不见了,还不快跟我回去!”
说罢,彤儿抓住她衣袖朝院外拖,卿卿一次次回头,再也没见哥哥的身影。
回到席中,众人依旧谈笑风生,远处火树银花好不热闹,卿卿立在柱边一脸惆怅,若不是手心存有余温,她还以为是场美梦,这烟花有声,虚梦却无痕。
“各位主子,我们来拜年了。新春新气象,恭祝老太爷安康长寿,笑口常开;祝老爷们龙马精神,心想事成;祝夫人们事事顺心,吉祥如意;祝各位公子小姐大富大贵,吉星高照;更祝龙年萧家紫气东来大吉祥!”
这声音甜得像裹了蜜,卿卿回神见嬷嬷领众婢女过去拜年,她紧跟上前混在人堆里跟着说了几句吉祥话。老太爷大悦,抬手道赏,老爷和夫人也是喜上眉梢跟着赐赏下人们,此时,卿卿很想冲上前问哥哥的事,但见这么多人时机又不对,想想还是忍住了。
酒过三巡,萧老太爷、萧瑞以及其两个胞弟离席,说是要换上朝服明早进宫给圣上拜年。都城离此地不远,现在过去三更前定是能到,几位老爷一走,少爷小姐们就玩疯了,一直折腾到天亮才肯睡去。喧闹的萧府终于静下,卿卿想着哥哥无论如何都闭不上眼,她趁人睡着之际又偷溜到后花园,可惜寻遍不到哥哥的踪迹,昨夜相见真如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