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入了宫中,林家的女眷们才知道,应邀赴宴的可不止是林家的女子。另几位朝廷重臣的女眷,也都携了自家未出嫁的女儿们,前来赴会了。
诸家千金,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娇俏可人,衣着更是奢华道无可比拟。那阵势,仿佛今天皇上皇后举行的不是慰劳重臣家眷的宴会,倒真真的像是赛女大会了。相对而言,青荷的衣衫倒是显得格外素雅。
青荷四下里看了看,众豪门名媛齐聚,只是不知为何,少了国舅家的千金程飞燕。
众女眷在公公们的指引下在席间坐定。皇上皇后驾到,顿时周围安静了下来,大家在公公的指引下向皇上皇后行礼。
礼毕,皇上便开了御口:“我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便得无数忠良辅佐朝政,才得以有今日之辉煌。及至朕登基至今,得诸位良眷家中之主,得力相助,辅佐至今,朕自是十分感动。今日,便邀诸位良眷前来,设宴款待,以表心意。
诸位女眷听了皆言:“不敢”。
寒暄之后,宴会开始。觥筹交错,杯盏相迎。
席间,皇后便开始逐一询问几位小姐的情况了。
“我家玉兰,自小便下得一手好棋。”杨尚书的夫人不无自豪地说。
“我家婷儿,舞蹈甚佳,皇后娘娘当初是见过的。”蒋尚书的夫人更是骄傲。
“我家韵儿,打小就善弹琵琶。韵儿,快给皇上皇后弹奏一曲。”何尚书的夫人说着便挥动胖乎乎的手臂将女儿连同琵琶一起往殿前赶。
那何韵儿看起来倒是文气秀丽的,只见她怯怯地扭着纤细的腰肢,抱着琵琶来到殿前,叩拜皇上皇后:“且容韵儿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和诸位老夫人、夫人并众千金们弹奏一曲助兴。”
皇上随即点头准了,他点头赞扬道:“何爱卿家的千金,有心了!”
公公便端上坐椅,请何韵儿坐下。见皇上准了自己的表演,何韵儿便坐在大殿之下弹奏了起来。
何韵儿弹的倒真是不差,曲调柔美。皇上看了很高兴,笑着一直点头。
蒋尚书的夫人见此情形,大概是觉得今日筵席之上,风头被何尚书家占去了大半,便立刻不甘示弱地上前叩拜道:“光有曲怎么够,且请皇上准了小女上前伴舞吧!”
皇上自是点头说:“如此,甚好!”
蒋尚书的夫人见皇上也准了自己的请求,便让蒋婷儿上去应曲而舞。
蒋婷儿果然没给尚书夫人丢脸。那应着曲子的即兴舞蹈,那柔美的舞姿,那顾盼神飞的表情,引得皇上抚掌叫好。蒋尚书夫人自是心中得意。虽然之前那次宴会,因为程国舅的女儿飞燕舞蹈乃是一绝,蒋婷儿自不敢比。可是如今飞燕不在,占尽风光之人,蒋婷儿觉得自己便是当仁不让了。
何韵儿见此阵势,心中不服,便有意将曲子谈得时快时慢。蒋婷儿为了能更顺应住曲调,也就随着曲子调整舞势的急缓。于是最铿锵那一段,蒋婷儿不得不舞势如飞了。最后,曲子戛然而止。蒋婷儿收不住势差点跌坐在了地上。终于,结尾。
青荷看得呆了,一年前自己已是见过这些美丽的姑娘们的。那个时候,她们都还是懵懂的小姑娘,一味娇羞着,只是没想到,如今竟是这般阵仗。
她张大了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姑娘们和她们的娘亲,她们争先恐后着要在皇上和皇后面前献宝的样子,谄媚地让青荷直觉得很有趣。想到这里,青荷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只是这一笑可不得了,众女眷争相献宝皆没占到便宜,便纷纷将矛头指向了青荷。一时间,青荷成了众矢之的。
蒋尚书家的老夫人用鄙夷的眼神望着青荷,那眼神仿佛她眼前在看的不是青荷这样一个女子,而是一只散发着浓浓恶臭的死耗子。
只见她对着堂上拜了一拜,道:“刚才见林尚书家的千金看表演看得忍俊不禁,想必是对刚才两位千金的表演极为陶醉的吧!老身听闻,林尚书家的两位公子都颇有出息,能文能武,德才兼备。想来,林家的小姐应该也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老身斗胆,不如,就请林尚书家的千金也到殿前展示一番才艺,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青荷有些惊讶,心中想道:“千金们和千金们的娘们各种斗争着,如今倒好,连千金们的祖母们也上阵来了。我只是小声笑了一笑,竟然也成了众矢之的了。刚才还真是不小心啊!”
皇后听了蒋老夫人的话,觉得有理,便也说道:“本宫记得,去年本宫在延福宫宴请众千金的宴会上,林家小姐并未展示才艺。当时本宫希望,林小姐能苦学勤练,有所精进。不知一年之后的今天,可有长进?想来,是学了一些什么的吧!”
林夫人觉得有些难堪,因为这一年多来她也只是由着青荷的性子让青荷自己读书习字,却并未教青荷其他才艺。本想着能让青荷知书达理,做到贤良淑德便好,如今,却是真真受了打击。
蒋老夫人看出了林夫人为难的神情,看出了林夫人心中的忧虑,心中越发是希望能让林家出一出丑了。想到自己的儿子虽与林老夫人的儿子同为尚书,却总是受林尚书压制,心中早已不爽,如今逮到机会让能让林家出丑,自然不能放过。于是她便冷笑一声,大声说道:“不会吧!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家出身的女儿,尚懂得习艺识礼之道,堂堂林尚书府上的千金,也算是名门之后了,竟然什么才艺也没有!真是不可思议呢!莫不是因为,林夫人看着林小姐并非己出,因此无心教导?如此,真是太遗憾了啊!”
堂上顿时哗然。众女眷议论纷纷起来。林夫人更是难过得有些要落泪了。
青荷看出了场面中的火药成分,想到林夫人的为难全因自己而起,心中便生出了愤懑。她本想大声回击那些让人难受的流言蜚语,但一想到假若真这么做,可就真着了那些有心之人的道,场面越发不可收拾了。于是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然后伸手安抚了一下林夫人的紧握的双手,站了起来。
她走到殿下叩拜,继而道:“青荷自小愚钝,虽舅母千般教诲,终是学艺不精。”
蒋老夫人不屑道:“如此说来,还不是林家没有教好女儿!莫不是想将这样的女儿也拿出来现吧!”众夫人也都点头表示对蒋老夫人话的肯定。
非议声中,青荷默然垂首,并不言语。
林老夫人之前一直冷眼旁观,如今想想,便终是起身,对殿上拜了一拜:“恕老身教导无方,但请万岁与皇后娘娘随意考验青荷才艺!”说完转身又对着青荷道:“青荷,此次事关林家荣辱,难为你了,你就尽情发挥吧!”
林夫人听着婆婆的话,在殿下惊出一身冷汗,却见林老夫人言语间如此笃定,有些吃惊起来。
听了林老夫人的话,青荷不假思索地对林老夫人点一点头,坚定地叩拜皇上皇后:“请皇上和皇后娘娘随意选择才艺项目,考验青荷!”
“随意考验?”皇上和皇后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觉得自己会不会听错了。场面哗声再起。
“正是!青荷坚定地答道。
“什么?林家的小姐竟然要皇上皇后随意选择项目考她才艺……”
“就是,她是疯了吗,不是什么都不会吗……”
“就是,她不会是因为明知自己什么都不会,所以豁出去了吧?”
“哈哈,或许,她想表演的是‘出丑’吧!”
“……”
青荷默然无声,林家女眷们亦默然无声。她们此刻站在风口浪尖。
太监总管徐公公上前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全场遂即也便安静了下来。
皇后侧身与皇上耳语,之后点了点头,对堂下道:“那今日,哀家便考考你琴曲。”
青荷颌首称“是”。
皇后转身对侍者道,“去取琴来。”
琴至,青荷在琴前坐定,并不急着弹奏,而是用手指轻轻抚过每一根琴弦。
女眷们的嘲笑声再起。
青荷并不理会,调整了一下呼吸,便弹了起来。却是早已失传的《广陵散》一首。声调铮纵、气势磅礴,行至高处铮铮声有如石破天惊。全场静默了。
青荷弹得却是从容淡定,仿佛那琴弦是生长在身上一般熟稔,收放自如。她想起了娘亲,想起了外公,想起了大表哥、二表哥,想起了因为她的抚琴而挨了一顿责打的陈妈,想起了方才因为她的隐忍而受尽委屈的外婆、舅母,于是越发将曲子弹得铮纵有力了。
曲间,林老夫人望着青荷,眼中竟生出了女儿月兰的影子,不禁眼中噙满泪水。
林夫人惊讶于青荷一直隐藏的一手好琴艺,却也为方才青荷的勇敢而感动。她果然是当年那个勇敢的月兰的血脉啊……
一曲毕,寂静无声。及至青荷起身至殿下叩拜,众人才去从曲中慢慢苏醒。
皇上眼中竟也泛着泪光。他嘱青荷“抬起头来”。青荷抬起头,目光坚定。
皇上呆呆地看着青荷,有些出神,继而迅速回转过来。他见青荷在殿下丝毫不怯,心中着实佩服。于是对皇后点一点头。
皇后心知皇上用意,于是对皇上微微一笑道:“今日林尚书家的千金技惊四座,当列第一,皇上着实欣赏。就此,赏太师夫人、林尚书夫人黄金百两丝缎十匹,赏林家千金青荷珍珠十匣,司制局特制首饰十样,丝缎十匹!堂下其他诸位千金,皆才艺不凡,各赏丝缎十匹!”
众人叩首谢恩。
林府中,林夫人对青荷的表现大加赞赏,林老夫人也笑的合不拢嘴。众人皆惊叹于皇上赐给青荷的首饰式样精美。虽林府也属大贵之家,但平日里如此这般精美的首饰,也确是不多见的。
在众首饰中,有一件孔雀开屏绞丝金簪,尤为精美:细如发丝的金质丝线自缠绕分散开,根根分明,中间镶嵌蓝宝石,那是孔雀的翎毛。孔雀开屏,翎毛众多,手工复杂精巧程度无法衡量。而孔雀眼睛,则是红宝石镶嵌。整个雀身羽毛柔亮,栩栩如生。众人艳羡不已。
兴致到了酣时,林夫人终于忍不住问起了青荷,如何会弹奏《广陵散》的。青荷笑了笑说:“我自幼喜欢——了一些琴谱,有次偶然见到了《广陵散》,便记忆于心。偶然有日出外散心时,见琴馆中有把琴看着甚好,便买回家来,试着练习了。本来只当是件消遣,却不料今日皇上皇后考我才艺时竟能用上。”
于是大家又都赞叹佩服起青荷的聪颖来了。
宴会之后没几天,便有圣旨到了:皇上对青荷那日宴会接受才艺表演考验时,弹琴的表现颇为满意,可谓才貌双全,加之林氏满门忠良,实在难得,因此将青荷指婚给了太子为皇太子妃。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青荷以后可能就是皇后了!
真是喜事连连啊!林府在继大少爷承志即将迎娶杨相千金,二少爷承恩即将迎娶当今圣上的五公主安平之后,小姐青荷又将嫁入宫中为太子妃!林府上下一片欢腾,这可真是林府的好时光啊!连林尚书等候上朝之时都不得不一一接受众人满怀各种羡慕嫉妒的贺喜。
只是青荷,却好像忧郁了许多,像是心中藏着深深的心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