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桃夭 第八章

作者 :

那日东海帝君去后,我抱着个脑袋在青冥的百里桃林中左思右想,终于是想出了点道道。

想那帝君用情至深,下凡历劫时恰好遇上了一个与我长相一般的恰好也名“安”的凡女,一时情丝打动,生生许了愿要与那凡间女子一世长安,大约是因了某次意外竟没能护好那女子,那女子便将将死了,独留下一幼子与他。大约彼时帝君苏景行是有万世万世地找她,无奈人海茫茫,凡界众生济济云云,他竟寻了万儿八年也不曾找到那名女子。又大约那日见了我的模样,像极了他的安儿,便以为我就是那名女子,此后便是这般着紧于我。

其实,生老病死乃是凡界众生都要历经之事,自天帝创界便是这般规定。他本是那七十二天正宫之主,何苦独独为了一凡间女子弃了仙位?那人本是不该与凡界红尘有丝毫瓜葛,更不该与我这青冥小妖有所牵连。世人都道神仙旷达,谁想他竟是与我一般爱计较之人,确确忘不了万年前的前尘往事。

可惜,我既也不是他的安儿,自然也无法与他做那一世鸳鸯。

事已至此,只能暗叹本妖当初竟没有取个月兑俗不凡的名字,天地精华却也没有把我养成个与众不同的皮相。想来委实是可歌可泣,可嗟可叹。

一转身,便塞了正巴巴地瞅着我的苏华一嘴糯米团子。这些天,这小东西跟我也跟地着实紧。

我凑上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脸,柔声道:“苏华殿下······”

苏华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边咀嚼边嗔怪道:“娘亲你这么叫我多见外啊,娘亲应该叫我‘阿廿’,‘阿廿’······”他猛地挣大了眼睛,痛苦地垂着胸口。我赶忙轻拍他的背部,帮他顺下那一粒团子,心想若这小殿下在我处生出些许意外来,我这身老骨头连带着绵延百里的桃林定都逃不出一顿千刀万剐。想到此处,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娘亲,你、你拍重了·····”苏华表情愈加痛苦地叫道。

我缓了一缓神,正色道:“阿廿,娘亲有件事要告诉你。”

苏华正要去拿团子的手顿了一顿,终是放下了,他亦端坐好,黑黑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轻咳了一下,道:“其实,娘亲我····呸····其实我确是你爹爹的表弟,”瞅了一眼满眼茫然的苏华,我心下有些不安。

“论理,你还该叫我声‘表叔’。”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辈分攀得委实是大了,无奈,现今只有这一计。

苏华似懂非懂:“噢。”

我继续道:“论理,你委实是不能叫我‘娘亲’的。”我愈发悲凉,觉得此刻让这么点大的孩子了解什么是伦理纲常委实是有点不仁义道德了。

苏华淡淡地应了声:“噢。”

我颇为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幼童,觉得他不愧为东海帝君的独生儿,这气量,这胆魄,也忒是海涵了点。

只见苏华转了一下黑乎乎的眼睛,道:“那我可以叫你‘表叔’了吗?”。

我心肝儿颤了一颤,面露和色,“自是自是。”心下里思量着果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这吃天米的孩子果然是与吃凡米的孩子不一样连脑袋都这般好使。

苏华一喜,又粘过来,拉住我的手糯糯道:“那表叔何时才与爹爹成婚啊?”

“······”

我忽觉得眼前一黑,暗叹,这小殿下的教育真是委实的开放啊,我那久经风霜的心肝儿确确有些受不了。

一时间沉默无语。

苏华满眼忧色,“表叔,你是怎么了?”

“我、我气急攻心了······”

忽听山门外传来一声拉长了调调的长唤:“安——安——”

我道是天要亡我。

一身绮丽红衣的艳子似风一般席卷而来,身后留下点点光影,若一卷红绸,端的是明艳动人。

我隔空划了道符,特特将红袖那厮隔在一尺之外。

红袖满眼泪痕,声声啜泣:“安安,你可是好了?我听说东海帝君将你打伤了?”

我挑了一跳眉,作清风状:“哦,不过是被人用一柄玄铁冷剑划伤了眼,又缚了三日的白绫,痛了个十天半月,其间打翻了紫玉茶壶一只,南山白瓷碗数只······而已。”

红袖听着我咬牙切齿的声音不禁抖了抖身子。随即又抹了一把泪,隔着那道符瞪了我好一会,略带惊异道:“安安,你怎成这幅德行了?”

我笑着那张面皮,冷冷道:“你说呢?”

觉着头上青筋突突地一跳,状似暴起。若不是红袖那厮,现在我又怎会一直顶着这身男装,百口莫辩。

一旁的苏华一见着红袖便躲在我身后,努努嘴道:“我表叔怎么了?我表叔怎么了?”一边还暗暗同我说:“表叔,那日就是这厮将我的凡间烟火给灭了的,她还折了爹爹的桃花!”想起那日手上的玩意儿烟消玉陨,苏华不禁一派黯然神伤。

红袖看着我,神色凄凄。我猛给她使眼色,一时间眼风缠绵。红袖恍然道:“安安,我不在这几日,你居然就抖出来了这么个糯米团子!”

“······”

我愈感今日胸中恶气郁结,内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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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那厮自西海回来后便整日闷闷不乐,长嘘短叹,形容煞是凄凉。我冷眼看她,竟觉这厮愈见消瘦。

“上神却又是如何了?”

苏华堪堪道:“是想情郎了。”

我瞪眼看了一眼苏华,啧啧,这孩子愈发有出息了。

红袖抬头瞥了我们一眼,继续伤怀。

苏华继续吃着糯米团子,满嘴鼓鼓囊囊。

“我听芳止说,上神前几日是去向他借了一味仙药?”我循循善诱,一颗心绷得紧紧的。

“哦,是。”红袖愈加悲怆。

“用得如何?”我感觉心肝儿上突突跳了几跳,眉眼稍抬,脸上却不动声色,保持住了一派淡然。真真不愧为修道三万年的女妖,近来我是愈发的淡定了。

然,红袖那厮听了这话,竟将将哭出声来:“我、我投太多了,我·····我·····哇·····”

我一颗万年桃花心差点要从嘴里蹦出来,仍端出一脸的慈悲地把她望着,心下却已狂跳不止。

终气定神闲道:“你、你投、投了多少?”

红袖鞠一把泪,泪眼盈盈望着我,“我,我本来是想投一点儿到伏丘的茶里的,谁曾想、谁曾想·····我手一抖,一大包都撒下去了······我、我·····”说着,又掷地有声地哭了起来。

我终是抖了一抖,捂住了苏华的耳朵,忍不住颤声道:“然、然后呢?”

红袖忽悲愤地看了我一眼,恨恨道:“伏丘那厮,那厮,居然只嫌恶地看了一眼茶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咦?’便把那药给倒了!”

“枉费我费劲口舌才从芳止处讨到那药,他不知那药多金贵啊······”

“······”

红袖看着我一脸鄙夷的神色,怯怯道:“你是怎的了?”

我看红袖那厮颇不成器的模样,一时大感无奈。想不到那风月浪漫之事竟也会被她办得如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真真是天地间不可多得的人才。

苏华亦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句:“真真是个愚蠢至极之人了。”我猛地转头瞪着被我压在袖子下的苏华,竟一下扭到脖子,一时间疼得龇牙咧嘴,“你、你说甚话?”

苏华满眼怖色:“表叔,你,你刚才的神色好吓人·····”

红袖却一把抓住苏华,“你有何办法?”

苏华翘翘脑袋,挪了一挪身子,嘿嘿笑道,“我们可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我深深感到那东海帝君果真是养出了个好儿子,学着凡间那套倒是有模有样。眼前一紫一红两个人影攒着脑袋聊得好不开心,我更感大事不妙。

果然,听得红袖一声豪气冲天:“走,现在就去西海把这事儿给办了!”

这,委实是要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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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世有言,那西海水君虽仙位不高,却因其祖父与七十二天上古天君私交甚好,颇受众神敬重,从此便也养成了个养尊处优、心高气傲的脾性,但凡做事便要做出个惊天动地。故,那西海向来是四海之内最富丽堂皇,以其奢华磅礴的气势著称。西海水君不仅是在府邸建筑上造诣颇高,还训得一班纪律严明、赤胆忠心的虾兵蟹将,曾多次在天君征讨魔族的战役中立下汗马功劳。然,最令人称奇的竟不是那西海水君的勤兵之术抑或是其不同常人的修养造诣,却是他生的三个宝贝儿子。

那三子确确是上天入地绝无仅有、值得司官青史一笔的俊杰人物。想那西海水君资质平平,竟也捣鼓出了这样三只宝贝,众生莫不唏嘘感叹,直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各家各安天命,各做各事,端是强求不得。

据传,那水君的大太子现已成婚,却是拐了有七十二天最美仙娥之称的碧瑶仙子,隐居墨海一带,不问世事。这件事在当时三界内传得那是一个沸沸扬扬,震天动地,连座上天君似都有所震怒,不过,此事我又听得人说大抵是那届天君亦对那碧瑶仙子垂涎已久,欲抱美人而不得,故出此一番刁难。这件甚大的事终是以大太子酣战百场后赢得美人在怀而告终,颇有些道行的仙家在忆起此事时皆是一副唏嘘状,毕竟要想跟天君争女人,也要似人家有些资本,这里面的道道却是深得很深得很呐。

说起水君的二儿子,便是上至七十二天、下至青冥、浮荒,无人不识无人不晓的天下第一断袖,单名二字扶苏。世间断袖男子有长得一般却颇具人气的,有天生妩媚却天性纯良的,有一脸正气却肉肠百转的,有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却端的长着一副好皮相的,而扶苏便是其中长得妖媚、至情至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外带天文地理无一不识的个中翘楚。因此,由他衍出的一番番一桩桩桃花那真是数之又数、数不胜数,令听者无不落泪,当事者莫不肝肠寸断。青冥妖风尚属朴素,便是问及,定也是一派桃李灼灼,断袖生风。

而那三太子伏丘,我却是未曾听得此人甚传言,只道其人生得唇红齿白,眉目轻盈,端是一表人才,绝世风流。最最重要的是,此人一没娶亲,二非断袖,乃是那西海水君最为钟爱的儿子。仅此,便引得无数怀春少女一片荡漾,悉数为之折腰。此番,连一贯不知情为何物的红袖上神都独独钟情于他,想必此人定有出众之处。

看来天下这厢纠葛情事莫不是出自于佳人才子。想来亦甚是可怕。俗话说的好,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美人确有一番无人可及之威猛。端是,倾国,亦倾城。

思虑间,红袖那厮已携了我和苏华熟门熟路地驾云来到西海之境。

此时正值狂风大作,浪涛汹涌之际。天边忽飘来一排黑漆漆的云朵。我顿时煞白了脸。

红袖眉间皱起,道:“安安,你怎了?”

苏华闻声亦转头看我,面露忧色。

我憋了一会儿道:“无碍,只是有点惧寒。”

确确如此,只是我没说,本妖不仅惧寒,更是惧水。两万年前一次溺水确确让我心有余悸,惴惴不安。

红袖弯了弯柳月眉,笑着递给我一颗珠子,“这是避水珠,你且用着。”她又取出一颗小的,交给苏华:“喏,这是给你的。”

苏华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手上的珠子,喜不自胜。

我甚悲凉地看着这两人,眼皮猛烈地一跳,却是按捺着想要用手掐死眼前这艳丽女子的冲动。我说这话难道只是为了要你颗避水珠?

无奈,两旁水道已开,红袖与苏华已行至其中。我暗叹,今番却又不知要闯出甚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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