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不留芳 兀那苗人,素手执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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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开初,万物聊发。东方垂幕孕千里红霞,诞一灵女于世。此女辖无穷之智,无边之力,创生万物,捏土育人,类教灵才,传于后世。子后尊红霞为其化身,奉此女为天地大始……”

东正大陆,启元五百二十一年。

红墙褐瓦掩映在山石高木后,凉风些微,穿廊过堂,吹皱满池碧波,摇动一丛翠竹,载着几片落英,飘飘荡荡掠墙而去。

古柏树荫下,鹤首鸡皮的老者抚着花白的胡子,向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小男孩儿缓缓讲述着远古的传说。

孩子听得很专心,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有着星星般的光辉。

“爷爷,你说的是真的么?”故事告一段落,孩子眨眨眼,开口问到。

“是真的。”老者模了模孩子的头发,呵呵笑着回答。

“那是什么时候呢?”孩子像只猫似的,享受着老者手心的温暖,半眯起眼睛。

“很久很久以前了……”老者想了想,依旧清澈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可能千年,也可能万年以前。”

“那……霞姬娘娘还在保护着我们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孩子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直直望向老者。

老者的微笑如同一抹和煦的阳光,声音低缓温和:“是的,霞姬娘娘永远都在我们身边,保护我们。”

摆摆手,示意孩子自己去玩。老者看着可爱的孩子蹦跳着离开,捻了下胡须,平和的目光划过一丝深沉。

霞姬娘娘,创造人类,启蒙智慧,永远保护着东正大陆的所有生灵。关于她的传说流传千万年,她是整个东正大陆的至高神祇。

然而传说只能是传说。

对于成年人,他们相信的是枯骨鲜血堆就的现实,冰冷残酷,却触手可及。孩子自然不会明白,因为他们纯净如一张不着点墨的白宣,脑子里充满幻想和不切实际。

老者叹息一声,招了招手,斜刺里过来一名面容白净恭恭敬敬的男子。

“主子,有何吩咐。”男子嗓音有些尖细,音量稍低,听来很是熨贴。

“回去吧,乏了。”老者闭上眼睛,低声说着。

男子应了,转身去安排步舆,过了会儿便回来。

“主子,奴才伺候您起身吧。”

老者点点头,伸手让男子扶着,从软席上站起身来,执着地挺直脊背,慢慢离开。

走出几步,老者突然顿住,抬头睁眼看向天空,有些怅然道:“敏问,晚霞依旧如此美丽,多少年没好好看过一眼了。”

被唤作敏问的男子抬眼,顺着老者的目光看过去,随后温顺地垂下头:“主子,奴才斗胆。霞姬娘娘定会护着小主子。”

老者手指紧了紧,微微点头,他相信一定会的。那孩子是他,是血脉,是宗室的所有希望。

垂垂老矣,这个半生龙马、俯瞰河山的东正传奇,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生,可有遗憾?

敏问眼角有些湿润:“主子,日头快落了,回吧。”

老者收回目光,又开始迈步。

“我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敏问脚步有一丝涩滞,心中感慨,恐怕他还是有遗憾的,世事难全。

“主子,凡事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主子看开些。”

老者听罢一怔,低声呢喃,沉重的无奈被垂下的眼睫锁在了眼底。

“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到头来还是留她孤单一人。凡事皆了却,了却吧……”

一句伤怀落在转眼消散的风中,落在被人遗忘的路上,落在听不到看不到触不到的心里,再没人知道,曾经,他也天真过、幻想过、不切实际过。曾经他也年轻过。

**

启元五百二十五年。

青阳老帝雀砺年老不支,身体不堪重负,病危。

是年,年仅十岁的青阳太子宁同质于修鱼。

一年后,雀砺老帝病逝,带着饱经风霜的心,以及满腔无法言说的希望和遗憾,撒手人寰。

青阳宗室人丁凋零,唯一的嫡系太子宁同却未能回国,修鱼虎狼之心昭昭于世。

青阳上廷院三公与内阁院相互扶持、制约,组成临时执政中心,由执策公傅赫如翔及其妻子叱雷大长公主青阳采薇暂代国内政事。雀砺老帝将印玺、符章交于最信任的内监总管敏问,以防有心人借乱世上位。这一切将会在宁同回国继位时交回太子掌管。

然而这些措施,只能放缓青阳被蚕食侵吞的节奏,却无法阻止这个国家倾覆的脚步。

青阳的希望,当年那个眼睛里闪耀着星星样光彩的孩子,必须背负起这一生重任。

敏问跪在地上,腰背已经不似当年挺拔,瘦削苍白的脸颊被天边的霞光照得异红。

“霞姬娘娘,请您保佑青阳,保佑太子。”

**

五十多年前,贺楼边陲氏族崛起,乱世枭雄青阳雀砺帷幄绸缪,撕裂河山撼动天地,开青阳一方政权。

五十多年后,政权更迭往复,群雄中原逐鹿。修鱼、贺楼、胡母、青阳四国拉锯,少施、地连、相里、信平四大氏族游离,龙丘一门隐世,东正大陆风云莫测。

绸缪一生,有人谋了整个天下,亲手安排了下一个传奇。

**

启元三十五年,龙丘山东,修竹林中,古人冢下,东水无间。

后院茅庐,清清淡淡的烟紫色大氅挂在一旁,女子侧躺在炉前软席上,一只手撑住头,懒懒地半垂着眼睑看着炉火。

“哎呀我的小芳芳!”了了蹦跶几下,凑到茅庐里,张开双臂嘻嘻哈哈地朝女子熊抱过去。

女子很自觉地坐起来,任由了了抱住并放肆地埋头在她颈窝蹭来蹭去,咯咯直笑:“好香啊!”

柔柔地笑着,女子轻轻开口:“这一炉还有半个时辰,能出三粒归元丹,加上之前赶制的,一共三十六粒,每五日服用一次,大概足够半年之用。”

了了蹭够了,换了个姿势一把将女子的头按在自己胸前,顺便挺了挺不算雄伟的胸器:“我的小芳芳就是好,什么事都不用我操心。你那远房老表要是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说着了了皱了下鼻子,“哼”了声。

女子闻言,只是笑了笑,伸出手指勾划着了了的眼角:“你哭过。”

了了捉住她的手指,脸色有些游移不定:“你后悔不?”

女子摇摇头,坐正身子,侧头看着了了:“七年前我就说过,这一局之中所得与舍弃不管如何算,都对我有利,何来后悔。”

“想不想……取而代之?”了了勾起一抹兴味的笑,看进女子眼底。

“你是为我可惜么?”女子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地说着,从了了手中抽回手指,举到眼前:“我的事若成了,倒真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事了。到时候我不介意坐收渔翁之利,只不过怕是没那个命。你知道我唯一的忌惮是什么吧,师父。”

了了听罢,突然噗哧一声大笑起来:“哎呀……亲爱的,你死太早了!你真该看看什么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把你个老家伙拍死在沙滩上啊!”

女子不以为意地起身,取来大氅披在身上。

“师父,归元丹就拜托你照看了,我先走了。表哥大概三天后就能醒过来,他就有劳你多加管教了。”

了了笑得直不起腰,直接躺倒打滚,颤颤巍巍举起一只手挥了两下表示知道。

女子微微欠了,扭头离开。

就在她快拐出东水无间时,身后传来了了的高唤。

“小芳芳,记得找那小子问问阕玥是不是在他那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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