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闻录 第五章 林宅

作者 : 细竹

那日兴奋过后,秦珂又整整睡了一日,直到第二日早上方才缓过劲来,睁开眼时,已有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姑娘替她挂起了帐子,正垂手立在床边准备替她更衣。

秦珂有些狐疑,她用胳膊肘撑着坐起来,“你是谁?”

“回姑娘,奴婢昙香。”昙香替她在身后置了一个大迎枕,然后便行了一礼,“奴婢是来伺候姑娘的。”

秦珂打量了她一会儿,身材瘦削,是个容貌漂亮的丫头,神情举止都很恭敬,礼也行得极为规矩,她沉默了一会儿道,“起吧,我知道了。”

“姑娘昨日睡了一整天,奴婢着厨房备了热水,姑娘是先用膳,还是先洗浴?”昙香将温湿的巾帕递给秦珂,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藏在马车中一同出宫的姑娘。瞧着她的行为做派,倒不像另一位那样带着恍然和局促,仿佛天生是大家小姐该是被人伺候着的。

她接过秦珂递回来的毛巾,眼睛一瞥,却惊讶地发现原本白色巾帕上有淡淡的黄色。她立刻狐疑地看了秦珂的面上一眼,撇去蜡黄蜡黄的肤色,细看之下才发觉她的五官极为精致。

“先洗浴吧。”秦珂也不管昙香的注视,径自趿了鞋子,随便披上一件外袍,噼里啪啦地往屏风后的浴房去。

昙香连忙将巾帕扔进铜盆里,跟了上去。

滚热的水注入木桶中,氤氲的热气模糊了昙香的视线,可她仍然觉得桶中的那个人真是个天生的可人,她握着巾帕的手触碰秦珂的肌肤时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破了她晶莹白皙的皮肤。

自重生后,秦珂就没有这么舒服地泡过澡了,她一直觉得越热的天泡澡越舒服,仿佛全身都呼吸得畅快,她内心长长喟叹了一声,嘱咐一边的昙香道,“你先出去吧,让我再泡一会儿。”

“是,奴婢就在外头候着,姑娘要添水时,只需唤一声。”昙香将巾帕放在水里,便退了出去。

这一泡,就泡了小半个时辰,秦珂踏出浴房时,脑袋都有些晕晕然,而红裳早就坐在桌边等她了。

“阿姐,”秦珂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衣裙,这颜色衬得她冰肌玉骨,在加上散在肩头的还带着湿气的青丝,因为年幼,一段清媚中带着天真,着实赏心悦目之至。她在桌边坐下,昙香便立在她身后替她绞头发。

红裳瞧见,颇有些不自在地抓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秦珂仿佛没瞧见似的,笑道,“阿姐,你用早膳了没?”她指了指桌上摆好的几碟糕点小菜和江米粥,“我起晚了,饿得厉害,阿姐就算吃过了,也陪陪我好不好?”说着,她极自然地转头吩咐昙香,“先散着吧,等用完早饭,再替我梳起来。”

“是,”昙香躬身行了一礼,出门又替红裳准备了餐具,然后便立在一边伺候姐妹二人用早饭。

这一顿早饭下来,红裳坐立不安,秦珂倒是神情自若。她前世过得最艰难的时候,都有丫鬟在一边伺候着,重生后反倒真正过了一段苦日子。

昙香选了一只宝钿梅花双股钗替秦珂挽了一个小巧的发髻,斜坠在耳边,修剪过的额发恰好覆在眉上,俏皮可爱。替秦珂梳好头,昙香便听吩咐退出了房外,只留下姐妹二人在房中。

没有人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秦珂心中暗叹一声,首先打破了沉默。她坐在昨日还未有的妆台前,翻看一只雕花的妆匣,捻起一支交胜金粟双雀戏荷纹的插梳啧啧赞道,“这工艺可真巧的,这花纹上的小金珠子也不知是怎么镶上去的,这一支怕是要不少钱。”她又举起一支玉搔头来,“这玉质可真好,钗头的雕工也细致……只可惜我还未及笄,用不上这些。”她顿了顿,转向一直沉默的红裳,“阿姐,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这些,都不是咱们的……”

“所以,你还是梳着宫中的宫女发式,带着那只弯月的额饰,”秦珂无奈地笑了笑,“阿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红裳眉头微蹙,“这……和我想的不大一样。”

“你知道,我瞧着这一匣子的首饰想到了什么?”秦珂指了指妆匣,缓缓道,“我在想,那两个侍卫到底是什么人。这一匣子的首饰可不是他们的俸禄能买得起的东西。我可没想什么是不是咱们的之类。”

秦珂起身,站到红裳身边,伸手从背后搂住她,倚在她的肩上,“阿姐,咱们现在不是宫女了,你想摆月兑过去,你想重新过日子,就得把你这一身的行头月兑掉,没错,这些都不是咱们的,可咱们从宫里头出来,什么都没有,如今有首饰咱就用首饰,有丫鬟咱就用丫鬟,谁也没逼着咱们非要和自己过不去呀。”

红裳被她说得怔愣,半晌方握了握秦珂的手,笑了笑,不过是苦笑,她只当秦珂年幼,还未识得世事,世间哪有这么理直气壮地白占别人便宜的道理,可是阿衣说得又有些道理,红裳一时口拙,也不与她再辩,只得责怪了一声,“胡言乱语。”她将秦珂拉坐在她身边,“阿衣,你听我说,咱们也不好一直住在这里,不方便。何况咱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她说着从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项链来,秦珂细瞧坠子竟是一枚小小的印章,“爹爹临去前,担心咱们被族里欺负了,除了宅子外,几间铺子几块地都卖了,进宫里头,什么都不能带,我想着,索性咱们年纪大了总能放出来,便将钱都存在钱庄里,虽然不多,也够咱们姐妹用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有钱了?”秦珂半晌没反应过来,还愣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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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香立在屋廊下,这个位置,既听不清屋子里的人说话,又能在秦珂大声唤她时立时听到。日头又大又刺眼,昙香望着院中有些蔫吧的树木怔怔发了一会呆,才收回目光就瞧见芸香顺着长廊袅袅娜娜地走过来,她立时皱了皱眉头。

“好好的,站在屋外头热不热呀,”芸香摇着手中的团扇,“进屋去呀。”

昙香板着脸道,“姑娘在屋里头说话呢。”

芸香一愣,手中的扇子使劲儿摇了摇,压低嗓音道,“你当真要服气?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一同从宫里头出来的,谁又比谁高贵了?”

“我知道你心里头不痛快!”昙香一把抢过她扇个不停的扇子,“我也只和你说这么一回,咱们进宫里头才两年,公子爷就将咱两个弄出宫来,分明是为了掩护姑娘她们。你得记住了,公子爷已经给咱们改了名字了,什么绿珠飞燕的,你趁早忘掉,芸香就是服侍姑娘的奴婢!”

芸香被抢了扇子,又被说了一通,顿时面色忽白忽青地,有些不好看。

昙香叹了一口气,将扇子又放回她手里,“我可是看着以往的情分上同你说了这么一通,咱们从出宫后就是两颗废棋了,能伺候人是福分。你也别成天想着那些得不到,见不着的事情。”

这时屋里传来秦珂的唤声。

昙香连忙应了一声,撇下她,径自进了内屋。

这一顿话的功夫,姐妹两人神情都愉快轻松了不少,秦珂笑问道,“你家主子什么时候回来呀?啊,对了,”秦珂一拍手,“我一直忘了问,这宅子姓徐还是姓林呀?”

“回姑娘,这是林侍卫的宅子。”

秦珂便笑,“原来你家主子是徐大人。”

昙香一愣,方明白过来原是“林侍卫”这三个字太生疏了。

“这府里有能做主的人么?”秦珂问道,“我和阿姐想出门一趟。”

“这……”昙香一时有些犹豫,“府里头只外院几个小厮,主子便只有姑娘们了。万一上了街,有什么冲撞了姑娘……”

见她为难,红裳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等你家主子回来再说罢。”她扭头看了看秦珂,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我们明日再出去也是一样的。”

昙香笑道,“姑娘可是有什么要买的,不若嘱咐下人去。”

红裳摇摇手,“没有什么要买的,只是想出去转一转,多谢姑娘了。”

昙香连忙道,“折杀奴婢了,哪里用称谢呢。姑娘唤奴婢昙香就是了。”她想了想又对秦珂道,“姑娘是否要刺绣?公子爷昨日吩咐奴婢去买了丝线回来,怕姑娘白日里头无聊,还带了些话本子。林侍……大人也嘱咐了,红裳姑娘屋里头的琴是特意为姑娘准备的。”

“真的吗?”。闻言,红裳眼睛一亮,又觉自己有些失态,脸便涨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秦珂一眼。

秦珂笑吟吟地和她对望,又转头瞧了昙香一眼,心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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