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闻录 第十章 故人

作者 : 细竹

“阿衣你这丫头还缠着你阿姐,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刘老太太推门进来打断姐妹二人叙话,她身后的昙香上前来撩起床帐,用银钩子钩住。刘老太太今日穿着一件紫红色的大袖外衫,梳着高髻,脸上喜气盈盈。她伸头进来,用手轻轻拍了拍秦珂的小脸,“快下来,你阿姐可要漱洗了。”

“昨晚上我要和阿姐睡,阿婆你不让,说是要同我阿姐有话说,我应了。”秦珂闷闷地撅起嘴,“林家日落了才来抬走阿姐,现在还早,我再同阿姐说说话不行么?”她记得她前世成亲的时候,可是好好睡了一个半天呢。

“还在说孩子话呢!”刘老太太不理她,拽了拽了薄被,“忙得事情有好多,你这丫头哪里晓得。不过,”她点了点秦珂的鼻子,“你今儿什么事也没有,用了早食,你就同小青那丫头,坐车到新宅去。在院子里好好待一天,明**就见到你阿姐了。”

秦珂怏怏地放下腿,黄杏连忙蹲下替她将鞋子穿好。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笑望着她的红裳,转头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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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还没有到新宅门口,赶车的小厮回道,大姑娘的嫁妆正在往宅子里头抬,停了不少人观望,路已被堵住了。

在车厢里,还能听到胡同末传来的音乐声和嘈杂声,秦珂侧耳听了听,看了看小青,悄声道,“你也想看是不是?咱们谁都不说,偷偷揭起帘子看一看好不好?”

小青想了想,又从身边的包袱里翻了翻,翻出一把团扇来,递给秦珂,“奴婢被人看到无所谓,姑娘你得遮着点。”

秦珂拿过团扇,翻看了两下,笑着用扇子敲敲小青的头,“你这丫头,连扇子都备着,是不是早想着这一遭那!”

她右手执着扇子,左手掀起帘子,只露出一双眼探头向外看去,却见车外停着一匹高头大马,秦珂一眼瞥见马主人露出的一只青黑色的翘头靴子,靴帮上的绣纹很精致,秦珂的目光一下子凝在靴子的花纹上。

秦珂认得这花纹,是芙蓉锦鸡图。她从前最爱替他做的就是靴子,靴子上绣得就是芙蓉锦鸡,婆婆妯娌都笑她呆,多在夫君外裳上下下功夫,出去自有体面,靴子穿在外袍下,绣得那么费功夫,谁人看得到。可她觉得靴子就是绣给他自己看的,旁人看不看得到又有什么关系。一幅芙蓉锦鸡,包涵文、武、勇、信、仁之意,她的殷殷切切全都绣在了靴子里。秦珂还记得他爱不释手的模样,夸她绣得好,将锦鸡的一双眼珠子都绣活了,他捧在手上舍不得穿,还是她赌气说他如果不穿就剪了才罢。

秦珂的眼睛扫过靴面上的锦鸡,颜色配得不鲜亮,花和鸟都绣得呆呆的,毫无灵气。可是是谁?还会有谁穿着这样一双靴子?秦珂突然有些不敢看,不愿看,她怕她再看见他,

忍不住要给他道貌岸然的脸上两巴掌,忍不住要出声质问他,难道她前世待他不好吗?在情最浓时,他不是说“得娶卿卿,幸甚至哉”吗?晨妆他替她画眉之时,脸上的情谊全是假心假意吗?原来这一切统统是假的,他害死了她,可又为什么在她死后这么多年穿着这样一双靴子?

“姑娘,你怎么了?快松松手!”小青伸手轻轻拉扯秦珂的袖子,“帘子快被你给拽下来了……”

她一时失了神,沉浸到往事中,被小青这么一拉扯,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的左手正紧紧拽着车窗的帘子,她慌忙中往窗外一瞥,正巧对上了车外人看过来的脸,一霎,两个人都是一怔。

刚刚想起的一切质问惩罚怨恨统统都远去了,秦珂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老了许多。

老得就像是岁月在故意惩罚他。

他今年明明只得三十余岁,正是大展宏图的好年纪,可是他的两鬓却已花白,唇上蓄起的两撇髭须也没有精神地耷拉着,看起来分外憔悴。他瞧过来的眼神仲怔,似含有痛楚之意。秦珂将目光移开,突然不敢再看,只觉心中一阵酸楚凄凉。她默默放下帘子。

物非人也非。

也不知过了多久,赶车的小厮扬鞭,马车动了,车轮子“咕隆,咕隆……”地往前转动。那放下的车帘字随着轻晃,却始终再没有再飘起来,让他再瞧一瞧车中人的那双眼。

柳介收回目光,自嘲地一笑,就算那感觉再像,那眼神再像,又能怎样?终究不是那个人了。而他,又有何面目再见她?坐下的马见他迟迟不动,不耐烦地踢了踢前蹄,他叹息着伸手抚了抚马鬃,抖了抖缰绳往自家去了。

他在门前下马,小厮机灵地接过缰绳,进得中门,等候已久的康管家迎了上来,他接过康管家手中的茶水漱了漱口,一边问往柳老夫人住的忠寿堂走,一边问道,“大郎哪去了?”

“在书房练字呢!”康管家手中端着茶盏跟在他身后,闻言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回道,“大公子念书很用功,就是老太太寿诞那日也念了两个时辰的书,晚上还点灯练了一个时辰的大字,老太太心疼地不行。”康管家原先是柳介身边的小厮,成亲后做了柳府的管家,几乎是看着柳之潜长大的,康管家知道,柳之潜是这个世上柳介最在乎的人了,提着他,柳介的心情就会好一点。

柳介憔悴的肃容上此刻露出一丝真心的笑,他停下步子,转首吩咐道,“大郎同他母亲一样喜欢切鲙,你嘱咐厨房备下几条新鲜的鱼,不要动,大郎的膳食晚间照例备到我房里。”

这是要亲手切鲙了。管家愣了愣,看了看柳介难得愉悦的笑容,心里酸得就想淌眼泪,他同老爷差不多年纪,苦活累活也干过,头发还乌着,可如今老爷却风霜染鬓。他应了一声就止住了脚步,看着柳介进了忠寿堂,便听到厅堂的笑声停了一停。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柳府的内宅如今倒是简单的很,当年柳介从外回来知晓那件事后,难得果断了一场,康管家从来没有瞧过柳介发过那样大的脾气,内院服侍的奴仆下人尤其是柳老夫人身边的人统统换了一茬被卖的远远的,柳老夫人被好吃好喝地供着,什么也不缺,却再也不能主持府中中馈,如今瞧着他们这些掌管府中的下人不顺眼的很,还时不时想着法子折腾。唐姨娘现在还在庄子上被人看着。府中隐约知道那件事的老人都是忠心的,都不敢再提,新换的下人只道老爷对早逝的夫人情深不已,府中都没个姨娘。现如今,老夫人和柳介的关系……伤疤永远好不了,拿粉扑扑,只面上和睦罢了。

忠寿堂堂屋,柳老夫人穿着团窠花织锦的猩猩血色的衣裳,头上插金戴银,坐在上首很是显眼。柳介进得堂中,脸上的笑容就隐了,他恭谨地向老夫人行礼问安。柳老夫人因他小半月前自己过寿辰之时没赶回家中,心中便有些置气,只淡淡地点点头道,“老爷辛苦了。”变扭头端起手边的茶盏把玩。

柳介仿佛没看到她这番做作,眼睛看着地面道,“母亲前些日子华诞,儿因差事不能赶至家中,着实不孝。儿这次回来,特特带了两箱布料回来,母亲若是不嫌弃,用它做两件可心的衣裳穿穿,也好全了儿一番孝心。”

柳老夫人同他争了这么多年,也知道这个时候也只能顺着他给台阶下,便笑道,“说什么孝不孝的,五郎差事幸苦,我这个做娘的怎会不体谅。”柳介族中排行第五,却是这一辈的佼佼人物,十七岁就中了举人,东邻西家的儿郎谁能有他的风采,着实让柳老太太风光了一把,只可惜等他过了几年得了进士后,她也只空有表面上的风光了。

坐在一旁的张氏听得母亲和大哥这一番说话,心中万分不自在,连忙插话叫道,“大哥。”

柳介转身冲她点点头,眼里露出点点暖意,问道,“家中一切都好?克勤待你怎样?”

“家中一切都好。”张氏无奈笑道,“大哥,次次见面都如此问,阿虎都那么大了,还问待我如何之类的话题岂不是让人笑话!又不是新婚夫妻了!”

柳介闻言微微扯了扯嘴角,只是笑得干涩。

张氏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揭了柳介的痛处,她有些惴惴地偷眼瞧了柳老夫人一眼,见她似未听见般,才看向柳介,歉意道,“大哥,明个儿我就走了,我同克勤商量,上扬的书院办得比别处好,就想把阿虎托给您。”又急急道,“若是不方便的话……”

柳介打断她,“有什么不方便的!阿虎就住在府上,还能同阿獐做个伴。”

张氏忙谢他,“还请大哥好好管管他,该打的时候就打,该骂的时候就骂,千万不要心软。”

柳介笑了笑,算是答应了。

他又闲话了一会儿,便退出了忠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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