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闻录 第五十七章 初露端倪 (一)

作者 : 细竹

徐启恨不得立时有个地缝能让他钻进去,他只好连忙转过脸将半片藕塞进嘴里,方回头向她干笑了两下。

昙香慢慢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托盘,托盘上放着两只八仙莲花白瓷大盖碗,并汤勺小瓷碗,她看了看小桌上被挑拣得不成样子的火腿茸拌菜心,愣了一愣。这是她特意做给秦珂的,没想到倒进了徐启的肚子,又抬头看了看徐启,也不好说什么。

徐启两只沾了菜汁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又不好意思直接擦在衣服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昙香抿嘴一笑,将手里的托盘放下,从袖袋中取出一方素色手帕递给他。自己挽起袖子走到灶台旁的水桶里取了一块养着的豆腐,直接放在一个干净的瓷碟里,又用热水浇了一遍,过了水。

徐启擦了手,犹疑了一瞬,将帕子塞进自己的衣兜里,然后便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就见她拿着刀尖在豆腐上横横竖竖划了好几下,然后又洒了盐,葱花并胡麻油。

见她将放着豆腐的盘子放在托盘上,徐启忙问道,“这就好了么?”他再傻,也知道自己是吃了人家做出来的菜了,只好没话找话地说。

昙香笑道,“不过是个下粥小菜。”她含笑瞥了一眼桌上的冷盘,道,“徐大夫若是饿了,隔壁的厨房间里熬了一点点江米粥,若是不嫌弃,垫垫胃也可。”

徐启尴尬了一下,见她端起托盘往外走,忙跟了上去,伸手道,“我来吧,我来吧,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嫌重。”

昙香有些愕然,抓着托盘的边儿也没松手,“这点哪里算重了?奴婢若是这点重量都不能提,那还有什么用?”

徐启噎了噎,不过还是固执地要接过托盘,昙香争不过他,又怕把托盘里东西给洒了,只好松了手。

徐启问道,“这两个盖碗里是什么?”一副十分好奇的样子。

昙香睃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也没什么,一个里头是小半碗熬江米的米汤,还有一个是八珍羹。”

徐启连忙大赞,“米汤好呀,《本草纲目拾遗》中曾曰:‘米油,力能实毛窍,最肥人。黑瘦者食之,百日即肥白,以其滋阴之功,胜于熟地也。’其性味甘平,又闻,‘贫人患虚症,以米汤代参汤,每收奇迹。’大善,大善。再看八珍羹,更是妙,这可是挺有名的一道药膳,此品清香清润、沁人心脾,适宜于久病体虚者食用,可是有“神仙羹”之称。”他歪头去看昙香,眼里闪闪发亮,“原来姑娘还精通养生之道。”

昙香先是被他一番掉书袋搞得晕乎乎地,又见他神采奕奕地谈论药膳,最后得出那么一个结论,实在忍不住笑出声,连忙用手捂住,心里憋笑,又微微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廊下的气死风灯早被点亮,将昙香秀美的笑靥照得一明一暗,两只眼睛露出的笑意流光溢彩,不由让徐启有些怔愣。

等昙香笑够了,方忍着笑意正色道,“徐大夫,你可太抬举奴婢了,奴婢哪里精通什么养生之道。”她抬眼看了看徐启,知道此人必定是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南梧培养的丫鬟,她想了想,也没有说,只含含糊糊地说道,“奴婢学得是伺候人的功夫,主子生病了该吃什么,这点还是有数的。姑娘大病才起来,胃本来就虚,该吃米油养一养胃,八珍羹正好就煨在小铛炉上,等姑娘又饿了,正好几能吃第二顿。”

徐启笑着温言道,“别的丫鬟都没有你做得好。”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也算一种精通了。”

昙香被他逗得笑了笑。

站在转角不远处来找徐启的丹瓶有些怅然看着两人就这么说笑着并肩走在回廊里,心中无端涩然。

澄心院里,待到秦珂已灌下第五杯水时,桌上的茶壶空了。

秦珂暗暗松了一口气,觉得此刻她的胃撑得十分难受,若是再让她喝下去,指不定就要吐了出来。

成箦似有些遗憾地晃了晃茶壶。

不光是成箦觉得秦珂有些不对劲儿,秦珂也觉得成箦十分奇怪,她用手将勾起的帐子往旁边压了压,飞快地睃了成箦一眼,见他站在桌边,手里捏着茶壶的壶盖顶儿,一开一合,壶盖和壶身轻轻碰撞放出清脆的“扣扣”声,暖阁里的三枝银灯正巧在他的对面,秦珂分明瞧见他修眉微蹙,一副极有心思的模样。

秦珂只好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问道,“我这是在哪里?我阿姐呢?”

成箦闻言抬头,将手里的壶盖放下,下意识地向她勾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道,“你已经回到上扬了,你阿姐自然也回来了——她今日去庙里替你祈福。”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间屋子除了摆设,你当真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么?”

秦珂闻言有些困惑地撑坐起来,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屋内,有些讪讪,“暖阁大体都差不多,不一样的难道不就是摆设吗?”。

成箦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有些严肃,又似有些纠结,一双修眉皱得愈发紧了,眉头都打成结。

秦珂疑惑地眨了眨眼,只好再次仔细打量这暖阁,目光扫过红木屏风的上方,露出一截没有遮挡住的木雕隔扇,外头挂着淡粉色帐幔,秦珂盯着上头绵延不断的云纹,觉得有些熟悉——若是成箦不问,她定然不会生出疑惑,毕竟,用这种云纹隔扇的人家有很多。

她想了想,突然坐起身,打量她身下的这张二进的拔步床,越看脸色越是苍白,她也不顾成箦此时的眼神,掀开被子就要起身。

成箦连忙一个大步上前,扶住她,沉声道,“胡闹!好好躺着!”

秦珂肩头被他一压,重新坐回了床上,心神稍定,便抬头盯着他道,“你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成箦不去看她,将被子往上一拉,用手压了压边角,口里敷衍道,“什么什么意思?你才醒过来,身子本来就虚,你以为屋里燃了炭盆你就能随便起身么?”正说着,他的胳膊上一沉,——一只小手正搭在他胳膊上。成箦只好叹了一口气,随口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住的这间屋子满不满意?像不像你自己的闺房?”心中也甚是懊悔,好好地提起这个做什么。

他的原意是像不像林宅的闺房,可孰料秦珂先入为主,以为是说的她从前的屋子,顿时脸色白了白,目光却始终定在成箦的脸上,伸手抓住他的袖子,颤声问道,“……你,你都知道了?”

成箦闻言怔愣,目光迅速地在她的脸上打了一个转儿,心念电转,已然明白事情大条了——当真是巧了,从前秦珂住的院子正是澄心院。

他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心理。他渴望他能了解她的全部,而她知道自己了解她的全部,在他面前毫无隐瞒,毫无负担,轻松自然,所以他想点头承认;他可是他又害怕,害怕这一层秘密被戳破后,她会躲避自己,戒备自己,再加上他调查出来的往事——他又不能点头承认。

正在为难之际,正巧徐启和昙香掀帘进来。

成箦匆匆握起秦珂的手,塞回被窝里,离床边站得远了些。

秦珂忙定下神来,复杂地看了一眼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成箦,垂下眼帘默默想心事。

徐启怒气冲冲地出去,春风满面地回来,饶是两个心中有鬼的人也忍不住好奇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不小心遇到对方眼神又迅速地弹开去——两人心里倒是由此有些异样。

徐启自己倒是丝毫不觉,他原本眼睛就不大,但却有神,若是平常也是一表人材,长相清俊,可此时他笑眯眯的,将两只小眼眯成了一条缝,将他原本的气质破坏地一干二净。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转身笑道,“姑娘,这是昙香姑娘特意为你做的。”

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昙香本来就是她的丫鬟,徐启这话说得好像秦珂是外人,他与昙香才是一家人。

不光是秦珂听出奇怪来,连成箦都忍不住目光闪烁,看看笑容满面的徐启,又看看有些羞恼的昙香,不由勾唇笑了笑,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意思。

昙香简直想把托盘砸到徐启的脑袋上,一路走来,这个徐大夫真是莫名其妙,傻乎乎地自娱自乐,现在说的话更是奇怪了。她顶着成箦戏谑的眼神,忙将温的好好的米汤端送到秦珂面前。

“姑娘,喝点米汤,”

秦珂傻愣愣地接过来,看着碗里浓稠的米汤,突然有些窘迫。

昙香道,“怎么了?不烫的,姑娘试试,现在温度刚好,再搁下去就要凉了。”

秦珂快速地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桌边的成箦,含混慢应了一声“嗯”,却依旧还未动。

不是她不想喝,香味浓浓的米汤也很勾胃口,只是——她喝了那么多茶水,突然好想去净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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