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
不过一所普通客栈,一楼饮食,二楼消遣,三楼住宿。北越往来人口众多,每日客门络绎不绝,只最近几日,望月楼生意欲见好了,特别是二楼消遣之处,门客满座,翘首以盼。
早前身处茗湘林苑,已知望月楼之名,街头巷尾皆谈望月楼弹琴之人,一日一曲,琴音绕梁,诸神动容!直将他当做神话中人。沸沸扬扬,倒叫写意生出些许好奇,难免要一探究竟。这日心境极好,便携了流云一道出来。绿罗裳今日无事,碰巧写意相邀,便一同出来。
靠近望月楼,只闻琴声幽幽传出,带着莫名的思念之感。琴声中隐含的悲悯情绪,却惹人猜疑,难免暗道抚琴之人的心思,却不知弹琴之人所谓何人?进了楼,抬眼便见二楼慢慢的全是人,皆凝神惯听,神色间皆是迷醉痴迷,想来已为音色所迷。写意等三人在楼下寻了处坐下,细细聆听。
几人之中,流云神色最是痴迷,深思迷惘,目光投向二楼口某处,似要极力望见弹琴之人。写意亦听得认真,音律所蕴藏之情亦窥得一二,当下感触,不觉忆起往昔些许事,竟觉怅然。乐曲轻扬,舒缓而行,待至高潮之处,写意却微皱了眉,缓缓道:“长相思!”
瞥了身侧的绿罗裳一眼,却见她低垂眼眸,双眉微蹙,亦似察觉些不寻常之意,周身冷冽之气泛起。当下疑惑,写意正欲开口询问,绿罗裳忽的抬头道:“弹琴之人是位杀手!”眉间疑虑并未退去半分。
杀手!待写意道出“长相思”时,流云便已回过神来,正巧闻绿罗裳此言,心中不免疑惑:这样巧!难道邀绿罗裳出门,竟碰着杀手!心中疑虑亦未掩饰,只道:“怎的?觉出杀意了?莫非琴音中竟暗含杀意?难不成竟冲着你来的?”
“没有!不过杀手直觉罢了!”言此,绿罗裳微微侧开了头,紧蹙双眉亦渐渐舒展开来,“我倒觉得这杀手是出门游玩的,或是寻人!”
“又是直觉?”流云不禁又问。
却听写意轻轻笑出声来,柔声道:“流云,你没看见栏杆处有个诗对么?”
闻言,流云方向前倾了身往写意所道之处望去,正见二楼栏杆处,挂着一条长幅:寒风夜雨弄清尘。旁边并排的是空白的朱红长幅,栏杆之上是磨好的墨砚和现用毛笔。知下文者请对下联!
琴声戛然而止,心头那抹宁静之色亦因此跳动几拍方静默下来,只闻赞叹恭贺声不绝于耳。不远处一人缓缓立起身来,流云抬首望去,竟是位未满二十的年轻公子,满面笑意,眉眼柔和。当下诧异,流云不禁望了绿罗裳一眼。
弹琴之人目光却是直直望写意方向来,随后斟了两满杯酒,便直走了过来。“在下栖音,于望月楼抚琴数日,你等几位倒是初次见的,能来听琴,是在下的荣幸!”眼光扫过三人,见绿罗裳时,微微一顿,“今日得见既是有缘,想来知音人亦为可知!今日且饮了我这杯酒,就当交个朋友罢!”递了酒至写意跟前。
却见写意立起身来,端了酒杯一饮而尽,复又斟了杯酒,“琴音绕梁,不觉于耳!昔伯牙子期因琴结缘,寻得知音,后子期身故,伯牙摔琴,已是千古佳话!今日我亦敬你杯酒,只当因琴结缘,认了你这朋友!你的琴,弹得着实是好!”
闻言,栖音朗声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长姊教的!若言琴技,我之所学不及长姊万分之一,难得……”顿了顿,“未请教?”
“写意!”复又介绍了流云与绿罗裳二人。二人亦立起身来,流云闻此人乃是为杀手,本不欲深交,神色淡淡的。绿罗裳却是淡淡扫了栖音一眼,神色未变,只不觉用手压了腰侧长鞭。
栖音淡淡一笑,似不觉绿罗裳动作,只道:“幸会!”捋了捋衣袖,方才饮酒洒落几滴于衣袖上,淡淡污渍。写意眼眸微垂,神色一顿。却闻栖音又道:“衣服脏了,容我先回去换件衣服!改日相约再聊!”
此刻二人说话,周围听琴之人皆留心看着,心思各异。此间燃着暖香,轻烟寥寥,香味弥漫,倒添几分柔和之气。闻言,写意只凝了心神,淡笑道:“好!”便见栖音转身离去。须臾,此间以恢复喧闹气氛,些许听客,亦渐趋离去。此刻写意亦无心再待下去,只道:“走吧!”便自回了茗湘林苑去。
寒露霜降,冰封千里。僵硬痛麻之感侵入骨髓,携着利刃,直像要将人的气力消磨殆尽!亭台楼阁,萧索枯木瑟瑟发抖,每日的阴沉气候,亦为大地覆上一成阴霾!
今年冬天却有些不同寻常,若往年,大雪早已纷飞而下,大地一片雪白,为冰凉的美丽笼罩。而如今,冬季将近过半,气候亦是寒冷至极,甚至比往年更多寒意,侵入衣领,彻骨而来。只是觉着怪异,时日至今,却仍未见大雪落下,银雪覆盖,更何论落雨!
茗湘林苑,永远是北越最安静的一处住所,平日亦未见人出入,整日静悄悄的,外里望去,仿若一座美若仙境的院落,孤独而立,瑟瑟冬日,犹显僻静。
这等气候,连伊芙亦倦懒起来,整日呆在房中,亦不见外出玩闹,还算听话!只是它似乎却爱极了人抱,倘若来了兴致,便整日腻在人怀里不肯出来,晚间更会偷偷溜进棉被之中,难得不认生,什么人都喜欢。它也确实可爱,众人便都宠着它,由着它,直将它当作了取暖炉!
自茗湘醒来不久,伊芙便串到他脚边,不住蹭他的脚,雪白的色泽,毛茸茸的,甚是可爱!也不知何时来到房中,当下他便把它抱在怀中,再未见放下!伊芙也是难得,第一日见他,竟这样喜欢他!
颜律若将自他昏迷之后的所有事都细细讲与他听。惊险悲壮,温婉柔情,已是如常神色,再入不得心胸半分!茗湘斜靠榻上,手不住抚模蜷缩在他怀中的伊芙。直将近几年事一一道尽,方道:“如此,那你现在已是颜律若,庆柔山庄少主?”
桌上放着一壶热茶,颜律若倒了杯茶紧紧握在手中,“是!如今天下人皆知我已逝去,再无更改,而我亦非数年前的尊贵身份。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行医济世。”掌心传来的温度,一点一点沁入心扉。
屋内燃着煤炭足够,身上又盖了层薄薄的绒毯,已是暖和。却见茗湘微微蹙眉,“你说是那位叫琴韵音的杀手救你,与另一位杀手互换身份?我从未听闻你还有孪生兄弟!”缓缓道出心中疑惑。
闻言,颜律若唇边溢出淡淡笑意,“刚开始我亦吃了一惊,这与我容颜相同的孪生兄弟,此时出现在我面前,亦不知何种用意?后来派人调查跟踪,才渐渐觉出些眉目来。那时我身处局势甚是凶险,便想着利用他,为我解一时之危!只是那时我还未注意,我与他,竟心脉相连!”
“所以琴韵音杀你,最简单的方式,便是从你的那位孪生兄弟下手!”他缓缓道出心中所想,“只是不想,她竟生了恻隐之心,拼命保你一命!”
却见颜律若端起紧握手心的茶盏,呷了一口,道:“他二人乃生死相依的同伴,又是亲密相恋的恋人,可是,她却宁愿杀他救我一命,难道在她眼中命令竟如此重要?”颜律若轻轻摇头,“我虽与她相处数日,却着实不懂她!”
伊芙不知怎的突然醒了过来,用力甩了甩头,跳下长榻,他亦因此坐直了身体,“或许是她后悔了,厌倦了,只是不得不这样做!”边说边站起身来到桌前坐下,“也许这也是她这一生唯一一次背叛!”
见六哥在自己对面坐下,颜律若又倒了杯热茶递到他跟前,边道:“发生了很多事,每个人都变了许多,而我现在亦成为一名医者,即便不能胸怀天下,亦要保一方平安,不为他们招致灾祸!”言毕,亦未自已斟了茶,寥寥轻烟腾云,甚是和暖。
他接过茶盏浅尝一口,唇边带着淡淡笑意,似是宽慰,似是平和,“如今你既有新的家,新的亲人,亦非如他们那般险恶,这样很好!今后你生活安定,再不深陷泥泞之中,前程往事,亦莫要再想了!”
再不深陷泥泞!颜律若沉默片刻,亦未将自己即将入宫为御医之事告知,只道:“不会想,只希望这辈子不再深陷其中!”
“当真放得下?”茗湘忽的问,神色亦添几分抑郁。忽闻推门声响起,二人怵然止了言语,只觉浓浓药味扑鼻而来,回首望去,正见陌湮泥端了药来。
陌湮泥一手轻轻关了门,将汤药搁于案上,便与颜律若道:“方才端药来时,路过前院花园时,正见未名到处寻你,仿佛有重要的事!是否要出去看看?”言语端了药直往茗湘跟前来,“这是刚煎好的药,趁热喝了罢!”
闻言,颜律若亦未多言,便自立起身来,与茗湘道:“那我先出去了!”复又望了陌湮泥一眼,便自离去。陌湮泥端了药至茗湘跟前,轻轻吹着热气。
茗湘只含了淡淡笑意,复又将伊芙抱了起来,缓缓道:“我没想到你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