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还没有怎么样,清珏便先红了脸。清琼却点头笑道,“原本不当家不知柴米艰难,就好比这炭火,我们方才进来还奇怪怎么用着这样黑炭,绯玉就道是去年剩下的。咱们还在说,这炭能值几何,怎么就没有了。如今看着,不单单是炭火,一草一叶的东西,认真管起来也是事情呢。”说着又打趣清珏道,“怎么说着这个你倒不好意思起来,现有我这样没脸没皮的在呢,哪里就到你脸红了?”董徽就笑道,“琼姐姐这眼见也是有人家的人了,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想着的都是理家的大事了。”说着忽然回过神来,自己方才接的乃是上头说理家的话,却混忘了清琼所说的没脸没皮这几个字。自己说这话,倒像是打趣她了。清玫也在此处,那一日若说起举止惊人,清玫也算是头一个了,自己说这些话,不知会不会叫清琼清玫姊妹两个不快活呢。
正欲岔开别的说去.+du.,却见清玫笑道,“董姐姐不必顾忌这些,咱们虽然不是至亲,我却心里拿姐姐们都做亲姊妹一般的。若是在姐妹们面前还有这许多避讳,也实在没趣儿。说的明白,我既然不中意便不嫁,姐姐中意便嫁了。世间的好男儿也多了,却也讲究一个缘分呢,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呢。若说起来,蓉姐姐也是经过这事情的,还闹得如此,我和姐姐也一样来瞧,说说笑笑,若是真避忌起来,还哪里有什么话好说。你只看我和姐姐就知道,我们原是不介怀这些的。”董徽见清玫如此,暗赞方家的女儿倒都是有性子有主意的,行事大方磊落,便也就一笑置之。
正说着,怀蓉的丫头澜玉进来道,“云主子房里的翎鹊和大女乃女乃房里的绫玉来了。”怀蓉不说话儿,青罗便问,“什么事情?”澜玉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情,不过是听闻姑娘好了些,送了些东西过来。”青罗便道,“也罢了,你就说姑娘这会子睡了,别叫进来了罢。”澜玉便答应了出去,一会子拿了几样东西进来,众人一看,皆是些吃穿的小玩意儿。怀蕊本来就不喜安氏、葛氏两人,此时听闻送了东西来,只觉得没安什么好心,多半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便揭开来瞧了一眼,便嗤笑道,“难为她还敢送这些东西,也不怕招了猜忌。”怀蕊是王爷最为疼宠的,素日随性惯了,谁也奈何不得,对安氏也从不太过客气,只是她议论倒也无妨,旁人自然不好接话的。清琼董徽等是客,青罗虽然地位尊贵,到底也是个晚辈。怀蕊转念也就想着这话说得不妥当,便笑对澜玉道,“你且替二姐姐好生收着,等二姐姐大好了,若是还想着这些再说。”怀蓉倚在榻上也笑而不语,众人也就都不提这一回事了。澜玉便把那些东西胡乱收拾了作罢。
过了一会子,澜玉却又进来,董徽便笑道,“这丫头今日也算是忙碌的很了,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来。”清玫就道,“我先猜上一猜,咱们是住在园子里的,自然最快。王爷在外头只怕还不知道,太妃和王妃那里若是来了人,自然就进来了,不必在外头等着澜玉进来回话儿。绮云轩和永思堂也来了人,这来的人定然是彤华轩的人了。”众人都笑起来。果然澜玉就道,“来的是婉主子跟前的叶姑姑呢。”众人都是惊讶,本来以为秦氏定然是叫苏苏之类的小丫头来,却没想到来的是叶春染。叶氏是秦氏的陪嫁,年资甚久,也倒不好薄待了,便叫请了进来。
叶氏骤然见了这许多姑娘们在此处,倒也不慌不忙,恭恭敬敬便往下行礼。众人因她是秦氏身边的人,年岁也大了,倒不好受她的礼,忙扶住了。叶氏倒也泰然起来,温和笑道,“听闻姑娘身子好得多了,我们主子叫给姑娘送些东西来。”说着递上一个匣子,里头不是别的,竟然是一色的银嵌砗磲的碗筷,众人都不解,叶氏便道,“我们主子说,姑娘这次的病里头的缘故大家心知肚明,若是送吃穿之类的东西,恐怕姑娘不能安心不敢要的。不如送了这个,这东西自然不算贵重,只是砗磲是佛家宝物,银器又是辟毒的东西,想必对姑娘有所益处的,姑娘使着也可以放心。若是连这个也不收着,就是不信我们主子的意思了。”众人不料秦氏如此行事,都不知该如何回话,还是怀蓉挣扎着道,“多谢婉姨的好意,我收下就是。”青罗忙道,“姑姑下去吃口茶。”叶氏笑道,“多谢二女乃女乃美意,只是彤华轩里头还有些要紧的事情,我还赶着要去呢,权当吃了茶罢。”说着便走了。
众人都觉得不知说什么好,见怀蓉神色也是倦倦的,便告辞了出去。青罗本来有些话想问怀蓉,见她仍旧身子虚弱,又当着这么些人,也不好问的,只好再等下一回了,便和众人一起出去。走到院子门口,见绯玉走进来,众人便问道,“见你们姑娘屋里只有澜玉在伺候,想着你不是个偷懒的,还疑惑你去了哪里。”绯玉笑道,“劳姑娘们费心,我这是煎药去了。”青罗便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慧恒师傅?”绯玉便道,“禅师不往我们这里来的,药也是在听松禅室里头煎好了,我再去取。定慧大师和慧恒禅师都说了,这药十分要紧,半分也错不得的,我们这些人不懂得药性,一时出了错就会殃及性命,必要他们自己煎了了才好。何况——”绯玉虽然顿住了不说,青罗等众人却都知道,这自然是那味药引子的缘故了,便点头也不再问,就准备出去。
绯玉却笑道,“怎么这会子姑娘女乃女乃们都在这里?”青罗笑道,“你还糊涂呢,你们姑娘近日清醒得多了,也能开口说说话,阖府里都知道了,偏你还蒙在鼓里。”绯玉喜道,“果真么?那今晚还要请禅师来号一号脉。”青罗奇道,“你方才还说,师傅不往这里来。”绯玉便笑道,“平日里自然不来的,只是禅师吩咐了,这些日子姑娘总昏睡着,但凡是醒了,就是病情有了变化,便要及早告诉他知道,再来请一请脉,方才稳妥些。”青罗点头道,“这位禅师可谓是妙手仁心了。”绯玉笑道,“二女乃女乃不知道,慧恒禅师是大师座下最为得意的弟子,德行才学都十分好,这心肠自然也是慈悲的。”青罗回想起当然瞧见他的时候,只觉得当得起这样的评论,见绯玉还提着一个盒子,里头自然是药,便道,“你只顾着在这里说话,快些去给你家小姐把药送去,可耽误不得。”绯玉心里记挂着怀蓉,忙进去了,众人除了洗砚斋便各自散去不提。
绯玉见众人都走了,便到里间去,果然看怀蓉正靠在那里,虽然形容憔悴,好在是有些精神,眼泪不由得便掉了下来。怀蓉这几日虽然时时清醒,却总是极为虚弱,不过略睁一睁眼睛,勉强喝下几口药便又睡过去了,也不能用些吃食,眼见着整个人瘦的都要月兑了形。如今能微微靠着些起来,还能这样瞧着自己,已经是莫大的喜事了。怀蓉见绯玉哭起来,微笑道,“傻丫头,看着我好了怎么反而哭起来,还不把药取过来给我喝。”绯玉忙拭了眼泪道,“是我糊涂了,姑娘快些用吧,如今时气冷起来,这没一会子功夫只怕就要冷了,伤了药性就不好了。”
绯玉触了触药碗,果然已经是半温,忙就喂给怀蓉,怀蓉才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蹙眉道,“这药怎么这么大的血腥气?”绯玉一怔,想着姑娘前几日浑浑噩噩,想必连嘴里也半分没有味道,连这药味都辨不出,今日好了些,倒问起这个来,便道,“这药向来是如此的,里头和着慧恒师傅的血呢,自然有些血腥气,却是救命的良药。姑娘若不是喝了这十几日,哪里就能好起来?定慧大师说姑娘这毒乃是至寒的,非至阳之血不能救的,姑娘且别管着许多,只管喝了就是。”怀蓉怔住,自己这些日子精神不济,喝了些什么倒真是不知道,今日才知有这样的事情。只听绯玉又道,“我悄悄儿瞧过师傅煎药,真真是吓人,若是我,痛也痛死了。姑娘每日要喝三回药,我瞧着每日这么几碗血,饶是师傅身子骨硬朗,这脸色也眼见着是苍白了下去。我听太妃也赞师傅,说这与割肉饲鹰一般,德行堪比佛祖,真正是高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