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第十三章(2)见君忽忘花前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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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柳氏一族的事情,其中真真假假,封氏并不愿意多想,却也不是心里一点没有数的。她十分清醒地知道,纵然柳氏当真有过谋逆之心,如今到了怀慕这里,也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封氏冷眼瞧了这些年,怀慕自然深爱自己的母族,只是他是上官氏的儿子,这是不容更变的事实,纵然真有什么逆党余孽怂恿教唆,以怀慕的眼光知见,他断断不会做出什么危机家族之事。柳氏灭绝无人,他能做的,至多不过就是为柳氏平反罢了,更何况上官启也并没有真正毁谤了柳氏名誉。

上官启何以对怀慕耿耿于怀多年,柳氏心里也不是不明白,与其说是防范怀慕,不如说是对自己当年的错误,一直不肯承认罢了。只有防范怀慕,坚信柳家的谋逆和威胁,他才能觉得自己昔年所为是并没有错的。封氏心里十分清楚,上官启心里,何尝不知道怀慕才是承继家业的人选?只是他咬死了这一种固执的自我欺骗,一直不肯这样承认,才便宜了安氏和怀思得意了这样多年,甚至隐然有了和正室并立的地位。

封氏对于未来王权谁家的思量不外乎三件,儿孙自身是否可造之材,母族和妻族的地位、能力和忠心。从两个孙儿自己来说,封氏是毫不犹豫的。论起母族,除了血统,不外乎就是母族的支持。安氏自然是不入封氏的眼的,却因为上官启的扶植,也有了些心月复势力。怀慕的身世虽然高贵,亲族却已经死绝,上官启又诸般压抑,暗地里难免有诸多诟病议论,尤其是王爷近旁势力的方家,未必就能真正臣服效忠于他。所以如今的局面,本来毫无悬念的局面,此消彼长,可谓是僵成了死棋。

所以封氏更加明白,怀慕未来的妻子将是这一局死棋中的关键。假如这个女人的能力和忠诚能够赢得自己的信任,就能得到自己无所保留的支持,那么王爷的防范,也就必然会慢慢瓦解,封氏在上官家族做主多年,对于自己的权力地位,是有十分把握的。然而在封氏听闻怀慕的婚讯的时候,却难免持了十二分的怀疑,觉得此时这个女子的存在,似乎将要成为了怀慕的软肋。

这个千里之外素未谋面的女子,正是封氏最放心不下的。她来自与己方征战多年的朝廷,是王爷沙场上仇敌南安王的女儿,是帝君的皇亲国戚,她的身份,本就是自己放心不下的心病。封氏活了这么些年,和亲求安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见过,里头掺杂着多少阴谋刀剑,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女人,或者是敌营送来自己枕边酣睡的间隙,趁着不备,就冷冷地捅过来致命的一刀。纵然不是如此,这个女人只是如无数嫁离父母的女子一样,她也不能保证,这个女人能够承担起她需要背负的一切。

封氏心里对远嫁和亲的女子的想象不外乎两种,一是如西施一般,被当做了红颜祸水,美人靥下的,不过是穿肠蚀骨的毒药,贴鬓安放的匕首。美则美矣,却终究是昙花一刹,道终了,两败俱伤。二是如自己最年长的庶出孙女怀芷,无奈悲苦,两眼含泪,柔柔弱弱地远去千里,告别了父母亲族,从此再也没有声息。封氏觉得十分忧心,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她不愿相见的。她亲自守护了一生的、从无数次风雨飘摇挽回的山河,她怎么能叫别人断送了去?

第一眼瞧见青罗的时候,封氏倒是有些惊艳的。这个年轻女子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骄矜柔弱,也似乎没有自己着意要看出来的阴险谋算。她像是一朵山崖冷泉边上开放的玫瑰花儿,那颜色富丽明艳,一望即知是贵家之女,气韵容貌都可见身世不俗,双眼清澈可见聪慧,又清冽而干净。她身上没有封氏在寻常世家女子常见的那种锁在深闺的软弱无依,像是有些倔强的,带着些自在的意味。她不是寻常盆景里头赏玩的富贵花,像是天家一朵仙葩,却不知怎么遗落在了空寂无人的山间。封氏那一眼就瞧得出,她必然是聪慧女子,若单论起聪明果断,必然是能够担负起世子妃的责任的。然而封氏心里却仍旧不能放下,她对于上官家、对于怀慕的忠诚,仍旧是难以彻底释怀的。封氏搁下了几句狠话试探,也不见她有什么不宜的举措,心里也一时放了下来。

封氏冷眼瞧着这个新嫁进来的孙媳,只觉得无处不妥当,却总有一些难以言说的感触,叫她心里放不下。封氏忽然瞧着她身边并立的怀慕,一瞬间有一点恍惚,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儿子,如今的王爷,心里这才恍然大悟,她忽然发觉,这两个人之间,似乎并不想想新婚夫妇,举止虽然合契,眉眼之间却是淡淡冷冷的疏离。她忽然想起上官启和柳芳宜新婚的时候,那才真是岁月静好,琴瑟和鸣的恩爱眷侣。她犹自记得启儿带着芳宜给自己第一次请安的样子,真是眉眼俱笑,不似眼前之人。那时候自己也曾经欣慰于自己的儿孙能有这样的福气,却哪里料得到后来的事呢。

老年人本就多思,瞧着眼前风华正好的孙子孙媳,想起了如今年逾不惑的儿子仙逝多年的儿媳,又想起自己故去多年的夫君,封氏的心里忽然就柔软了下来。封氏固然是个精明的太妃,却仍旧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祖母。她瞧着眼前的这一对新婚夫妻,想着曾经那些自己年轻的岁月,忽然心里一热就赐下了自己大婚时候的一枝凤凰展翅衔珠步摇,和与先王定情时候的一对比翼龙凤青红玉佩。在那一刻,她真心的期望这个孙媳,能够与自己的孙儿恩爱白头,相守到老。

封氏一边盼着这两个孩子之间能够琴瑟和谐,却又有些忧心,芳宜和王爷本是有真心的,也为了旁的事情,终究成了怨侣。而眼前这两个人,今日无情,或者还能平安终老。若是当真有了真情,一旦遇上旁的变数,岂非又重蹈了当日覆辙?昔日柳芳宜的事情,她知道是自己儿子一生也无法愈合的伤口,她自然不愿自己的孙儿也受着一样的苦。她生长世家,自然知道,即使是在西疆,贵家姻缘,也难得有真正因为两情相悦结为连理的。即便是上官启昔日娶了柳芳宜,说是一见倾心,其实也是权术之争罢了。而自己的孙儿如今为了几乎同样的缘故迎娶了自己的新娘子,会不会也和儿子一般,一世悲苦呢。后来的日子,封氏冷眼瞧着,青罗的能力聪明自然不消说,似乎对上官家也没有什么不妥的行动。慢慢得,也更看出青罗与怀慕之间的情意,欣慰之余,却又更是忧心,究竟青罗的身世,不经了年岁长久,一时之间也瞧不出什么。封氏这些日子对青罗,既有放权历练的意思,私底下却仍旧存着试探之心,处处留意的。

此时青罗在这样的生死关头,郑重其事地对着自己说出要去寻找怀慕的话,封氏的心里忽然就放下了。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的眼神那样分明,简单澄澈,不过是一往情深,生死相随几个字罢了。不论她是如何知晓了怀慕的消息,在这样的生死一线的时候,她愿意以身赴险,与自己的夫君共进退。这一刻,封氏再也不怀疑青罗对怀慕的情意,对上官家的忠心。封氏知道,女子是最傻不过的,一旦把自己的一生和情意都托付给了一个人,一切的悲喜起落,就都交托给了另一个家族了。若非是真伤了心绝了情,是再也不会变更了。封氏自然知道昔年柳芳宜的事情,那时候她的心灰情断,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家族流遍了桃源川的血,亦是为了这些年的恩爱相守,不过是一场骗局。她恨的不单单是他的心狠,更恨他把自己的情意恩爱都纳入筹谋股掌,恨自己的吃心错付。封氏在这一刻,瞧着面前跪着的这个女子,几十年的旧事,无数盛开过的、凋落去的红颜闪过,她心里头此时只有怜爱。封氏在这一刻再不疑虑青罗,只淡淡漫过一丝感慨和隐忧,但愿怀慕对青罗,不要重蹈了他父亲的覆辙,落得一世伤心才好。

封氏这些回忆念头,虽说是历经几十年的光阴,与脑海中掠过不过是一瞬,眼神不过空茫了一晃,略顿了一顿,便凝视着青罗道,“既然都已经知晓,我也不会瞒着你的。只是你仔细想好,这一去凶多吉少,连我也不知怀慕能不能平安归来,更是无法保你的周全。你这一去,死生都要看天命了。”封氏的眼神紧紧锁着面前女子的脸庞,似乎想从她的面容之中找出什么勇气似的。连那声音都与素日的淡然不同,带着一丝忧心的沙哑,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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