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这话说得极重,非但刺得上官启面色煞白,连封氏也是一惊,惊看了青罗一眼,又带着些忧虑地瞧着上官启。青罗说这样的话,也是冒了几分险的,此时也是一瞬不瞬地瞧着上官启。上官启心里如被重鼓敲击了一般,青罗是拿捏到自己的七寸了,芳宜的死,是自己不能原谅自己的。而这一次怀慕的危机,自己也是隐约知道其中的原委,如今青罗以生死之事,勾起自己昔年最愧疚后悔之事,他还能说什么呢。上官启听了青罗末一句话,似乎除了这一回的事情,对往日之事还隐约有所指一般,心里又升起了一团疑影儿,却也来不及多想,只点点头罢了。上官启勉强平息了自己的情绪,是了,当今之事,最要紧的便是怀慕的性命和西疆的太平了。
青罗见此行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行了礼便要出去。封氏却招手儿叫住道,“我的儿,你且坐一坐,我还有旁的话要和W@你嘱咐的。”又对上官启道,“世子妃既然要去,王爷只怕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的,也不用在这里和我们娘儿们说话,只管忙去。如今也耽搁不得,后日一早,便遣人悄悄儿护送世子妃出去罢。”青罗忙道,“既然耽搁不得,不如明日便走。”封氏拉住青罗的手道,“我知道你此时自然心急如焚的,只是这里头关窍极多,若是差池了一点半点的,你和慕儿的性命还要是不要呢?俗语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你莫急,也好生平静平静才是。”
青罗见封氏说的话有理,便坐下说话,上官启自出去不提。封氏见青罗坐在那椅子上头,便又道,“我的儿,不必坐的那样远,过来我跟前。”青罗见封氏此时满面慈爱,不见素日的打量洞彻,倒与家中祖母一般,眼里只有疼惜之意。心里头一暖,便坐到了封氏的床前。封氏仔细端详她一阵道,“好孩子,我虽然一贯知道你是个懂事明理的,却不知你有这样的心胸,你这一去,不说旁人,我这做祖母的自然感激你的。”青罗低头道,“且不说此行能不能如了意,就算有幸,也是我应当做的。我这也不是一般体面话,二爷若是有了什么不测,我这后半生,又能有什么指望?”
封氏点头道,“我也知道你这说的是真话,只是难得有这样的勇气罢了。昔年我也曾随着先王四处征战,生死也是曾经经过的,你只管放心,上官家族的儿孙自然有先人庇佑,虽然如今坎坷,却必能逢凶化吉的。”说着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来,沉吟了一时道,“你今日与王爷所说的话,也太大胆了些。”青罗凝视着封氏道,“祖母既然疼惜我,我也只和祖母说实话。昔年先王妃的死,我也听说了些话儿,总还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如今二爷也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不由得我不多留了一份心的,若是有人汲汲营营,贼心不死,非要灭绝了我们,岂不是叫人心里害怕呢。”
封氏听她这话,是暗指着昔日柳氏之死和今日怀慕的事情,都是安氏一房的人做的了。昔日安氏多番想要谋害柳氏她是知道的,只是柳氏死的时候,自己并不在府中,只知道柳氏是死于忧郁病痛,听了这话,倒像是又生了一丝疑惑了。封氏此时也不便露出来,只道,“如今你当务之急,就是松城的事情,旁的且都不必管,自然有我呢。”青罗本来就是借着今日太妃对自己和怀慕心里的怜惜、对怀思的怀疑,刻意提起这件事情,如今太妃既然已经留了心,自然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也就不多说什么。太妃留住青罗,也不过是说些小心保重的话,嘱咐了一阵也就罢了。青罗见封氏神色疲惫,知道这些日子,只怕这位老妇人也是心力交瘁,便告了罪告辞,封氏点头道,“你日后还要奔波多日,今夜且不要想这许多,好生睡一宿罢。我也乏了,你自去罢。”
青罗才出了门,封氏却唤了芸月进来,嘱咐道,“你且去和王爷说,世子妃往蓉城去的事情,千万不要叫外头知道,连着世子的事情一并,瞒着。京城那边,此时还有一个澎涞先生在蓉城,此时断不能叫他们也知道了这件事。”芸月道,“太妃的意思不是说得明白,若是朝廷知晓世子妃的事情,或者昌平王还能顾忌几分,怎么又不叫他知道呢?”封氏叹道,“虽说朝廷与我西疆多结姻亲,说到底,不过是利生则聚,利尽则散,是不得已才联了手,暂且彼此求和罢了。若是叫他知道了,或者还生出别的变故,若是朝廷此时与昌平王联手夹攻,我们又哪里还能有胜算?就算没有这样的心思,也只会坐山观虎斗,等着我们和昌平王鹬蚌相争,好收渔翁之利的,此时为防横生不测,自然要死死瞒着不能叫他们知道。至于昌平王那边,自然不知道这许多,只以为朝廷和我们是一条心的。所以此时就算朝廷那里纹丝不动,他们也只当是知道的,该顾忌的也要顾忌着。”
芸月点头道,“还是太妃思虑周全。”正要出去,封氏又道,“你且站一站,还有两件事。你且去嘱咐我身边那些人,好生查一查昔日先王妃去世的事情,”想了想又道,“还有昔日柳家一族谋反之事,无比调查清楚明白。”芸月疑惑道,“太妃昔日不是曾经查过此事,又做主遮掩了去的么?怎么此时倒旧事重提起来。”封氏摇头道,“昔年我只当这里头都是王爷做主的缘故,自然不能说的。这一回,不必从王爷那里去查,只从安氏那里查去。连着这一回大公子在北边的事情,一起查的清楚。”芸月一惊道,“我记得太妃说过,这些争斗都事关王族至亲骨血,必要压了下来的么?”封氏冷笑道,“以前我顾惜着思儿也是王爷骨血才装作不知,也未曾彻查的。如今他竟然敢谋害嫡世子,造成了如今整个西疆都落入困境,我又岂能再顾念?若说起安氏,我本以为只是心机深重,刻意夺宠,又妨害了昔日先王妃的孩子。只是她到底生育了怀思,我也只能容她。若是除了妻妾之争,昔日她真敢干涉政事,谋害王妃世子,这样的人,我怎能容得在王爷身边。”
芸月见太妃冷面,知道这里的事情是凶多吉少了,便问道,“太妃方才说有两样要紧的事情,不知还有一件是什么?”封氏道,“世子妃此去风险重重,除了她身边的自己带着的人、王爷安排的人,你从我身边得力的人里头选了些去,务必保重她和世子的安全。”芸月点头应了,又笑道,“太妃对世子妃真是疼惜。”封氏摇头道,“青罗这孩子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这么做,却并非全是为了她。如今的情势,若是怀慕有了什么不好,我西疆的天下,日后就难说了。这两个孩子是能在这乱世里头守住这家国的,若不护着他们,上官家百年基业,也都要毁于一旦了。然而如今的情势,实在是危机重重,连我也只能尽力,终究能否保全了他们,还是要看天意。”
芸月点头道,“太妃这些年为西疆殚精竭虑,也实在是辛苦。”封氏苦笑道,“到了我这样的岁数上,谁不想安生度过晚年,瞧着儿孙绕膝呢。只是既然身在这王族乱世,也没有旁的办法,我本来以为一个人在山里修行还能得一个清净,谁承想这些事情还是躲也躲不去。也罢了,从我进了上官家的时候,也就早该知道是这样的命。”说着又对芸月道,“就连你们这些孩子跟着我,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旁的丫头也就罢了,不过是几年一进几年一出。唯独你,跟着我也有好些年了。除了我身边大小事情伺候得妥帖之外,一应小丫头也是你教,又帮我理着这许多外头的繁难事情,真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操的心。只是除了你,我也没有几个能信赖的人,只好多劳烦着你。”
芸月忙道,“太妃怎么这样说呢,我四岁上被家里人遗弃在重华寺门口,寺里又不好收养,正不知如何是好,是太妃到庙里进香,才把我留在了王府,又许我贴身伺候了这么些年。说句僭越的话,如今我连身世父母一概也不记得了,只有太妃一个是我的亲人,自然尽心尽力伺候太妃一辈子,只等太妃修成了菩萨,做一个身边捧花的龙女呢。”封氏叹道,“你别说这些话哄我高兴,我虽然老了,也有些病痛,却一时也无妨,只怕还能活上几年,你只管跟着我,自己的终身可要怎么办呢。我自然知道你是好孩子,心里对我也是真孝顺,这才格外疼着你。你在年岁上,也算是被我耽搁了,我在你这个岁数上,都已经有了身孕了。等这一阵过去太平下来,我自然给你找一个好人家。虽说你是丫头,身世未明,有我在一日,自然也没有人敢欺侮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