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知道秦氏虽然是说笑,倒也是实话。秦氏的指望,如今也都在自己和怀慕身上,若是怀慕有了什么闪失,只怕怀思的地位,是再也不能撼动的了,她又哪里有好日子过。此时知道了消息过来,自然是谈一谈虚实了。自己此去虽然艰险,也该打算着得胜归来之后的谋算,柳氏身子孱弱,自己不在府中,倒是秦氏是可以出些力的。想到此处,青罗便笑道,“婉姨放心,为了我自己,我也必然会尽力周全,不会叫婉姨失望了。”青罗喝了一口茶,又慢慢笑道,“只是我这一去,府里的许多事情,却要婉姨帮衬周全呢。”
秦氏笑道,“哦?二女乃女乃不在府中,外头自然说是病了休养着,府里的事情,自然是交给王妃管着,太妃拿着主意,又有许多人使唤,怎么还用得上我不成?”青罗摇头笑道,“此时这件事却并不是要紧的呢。”低声便把封氏起了安氏的疑心的事情说了一说,又道,“太妃此时自然是要揪出昔年的真正凶手的,只是有时候,虽然有证据,却并没有人发觉了出来,或者叫心里有鬼的人提前抹了去,倒是难以真相大白了。不过既然有婉姨在我母妃身边,我自然是放千万个心的。”秦氏心里自然明白,若是此事当真,安氏便是再无回天之力了。青罗见秦氏面上喜色,却不动声色道,“太妃何等精明的人,凡事千万不能太过露了痕迹,婉姨帮着,倒是更叫人信服些。只是我知道婉姨心里的恨,然而太妃英明,若不是千真万确的证据,可不能迷惑了她去,倒反而惹祸上身,婉姨还要知道其中的厉害才好。”秦氏听青罗话里的意思,是怕自己捏造了证据的意思,就笑道,“二女乃女乃只管放心,自然二女乃女乃和太妃都有所思量,这所谓千真万确的证据,只消抽丝剥茧,自然能水落石出的。”
青罗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秦氏点头,又从怀里取出一只极静巧的胭脂盒子递与青罗,低声道,“我家虽在岳城,家里人行走经商,各处明里暗里,倒都也有些产业的。二女乃女乃这一去,身边自然不少人照顾,虽都是高手,却自然总被人防范着。二女乃女乃若是有什么事情,便拿着这盒胭脂,也不必管上头是不是我家的名号,只管往各处最大的一家水粉铺子里头去,自然有人为二女乃女乃效力的。”青罗接过来,那盒子镂金错彩,瞧着花枝纷繁,仔细辨认却隐约可见一个秦字,旋开一瞧,里头的胭脂颜色鲜艳自不必说,却隐然有种特殊香味,与寻常胭脂不同,便明白这必是秦家秘密的信物了。秦家经营的乃是胭脂水粉,如今看来,除了名义上那些秦氏的门面,其实暗里已经把所有生意早就纳入囊中,只是不露痕迹罢了。女子往水粉铺子里去,也是最平常不过的,倒是不容易叫人察觉。想来秦家既然把女儿送进王府,又想领岳城事,必然心思不单单用在做生意上头的,必能使得上力。此时手中这么一支隐秘的力量,昌平王必不知晓,倒是十分有利。
青罗笑着收下道,“如此,多谢婉姨。”秦氏笑道,“二女乃女乃也不必谢我,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此时自然要同心同德的。”说着起身道,“二女乃女乃我这里也不便多留,这就去了。等着二女乃女乃平安归来的日子,再给二女乃女乃摆上酒席,接风洗尘。”青罗也起身,送了秦氏出去,临出门的时候,见四处无人,又道,“婉姨与我之间的事情,旁的此时都还不知道。既是都不知道,倒是方便行事,只怕这样更好些。”秦氏点头道,“我明白你的话,你只管放心。今日也是实在有要紧的话,这才过来。我只说是前日在园子里落了心爱物件,那日同行的人,每一处我都去了的,自然不会有人多心的。”便自去不提。
第二日青罗醒得极早,慢慢地瞧着外头的天色,渐渐地一分一分地亮了起来。这些日子常听见风过枯枝的声音,也并不觉得,此时倒显得分外分明。鸟雀渐渐地也闹了起来,叽叽喳喳的。青罗往日只觉得园子里空旷,入了冬下了雪,便更觉得安静,此时却觉得生机勃勃。昨日太妃叫人递了话来,说是今日极早便要叫人来接的,青罗便不等侍书等起来服侍,自己起了身,寻了一件便利衣裳穿着,自己出了门去。昨夜外头上夜的是砚香,小丫头睡的熟,也不警醒,青罗放轻了脚步,自然也没有惊动了她。
屋里只觉得外头微微亮着,等出来才觉得,竟然已然是天光大亮了。屋檐下头冰凌子挂着,被那初生的曙光照着,微微折着光,倒像是玉树琼枝一般好看。连着晴了几日,虽然极冷仍旧冻着,积雪却也已经化了些,下头赭色、苍翠、枯黄等诸般色彩渐渐地都露了出来,倒和前几日天地一白又是不同。飞蒙馆前头的春池却并没有冻上,被四周青碧的花草衬着,幽幽亮亮,倒像是白玉盘里搁着的极好的一块翡翠,温润美丽。
青罗正立在门前赏景,忽然觉得身上一暖,有人从后头给自己披上披风,青罗回头一看,正是倚檀。倚檀见青罗回头瞧她,低眉温和道,“女乃女乃起的早,风冷得很,多穿上些衣裳罢。一时到了外头,更是禁不得病痛的。女乃女乃素日穿着的衣裳和用的手炉脚炉之类,我也都预备了带在车上,不会委屈了女乃女乃的。”心里微微一暖。自己喜欢自在,身子又好,最不喜多穿衣裳,往日都是侍书翠墨跟着身边,时时刻刻紧着叫自己添衣。此时侍书翠墨皆不能陪在自己身边,往后这些日子,倒是要和倚檀在一处相伴了。倚檀道,“一应要带的东西、安排的侍卫都已经预备齐了,都已经在园门外等着了,女乃女乃可还有什么话要同人说的?”青罗摇摇头道,“悄悄儿出去便罢了。”
青罗说着就一路往园外去,并不回顾。天色尚早,园子里头寂静无人,倒倒显得那数处亭台愈加清秀,如蓬莱仙洲一般。到了园门前,果见一队人肃立在门外,护卫着一辆马车。瞧着形容都是军士,却一应都打扮成寻常商贾的模样,只是眉眼间的英气到底遮掩不住,瞧着叫人觉得安心。青罗走上前去,车后头转出一个人来,正是芸月。青罗讶道,“芸月姐姐难不成要和我一处去不成?太妃身边怎么能少得了姐姐。”芸月笑道,“太妃身边是离不得我的,我倒是想伺候二女乃女乃,还是等着女乃女乃平安回来的时候罢。我过来是给太妃带两句话。太妃和王爷为免人瞧见疑心,就不来送女乃女乃了,请二女乃女乃千万保重。”青罗点点头,芸月又递过来一样东西,青罗接过,正是封氏素来不离手的那一串菩提子的佛珠。虽不说是光华灿烂,倒也自有一种温润光泽。
青罗知道这一串子佛珠乃是封氏从山上求来的灵物,是先代高僧在佛前开了光的,戴在封太妃手上也颇有些年岁,最是贴身的爱物,常说是保平安最好。青罗自然也是常见的,太妃每常静静心或是想着什么的时候,便微闭起眼睛,慢慢地数着。此时赏给了自己,殷殷之意自不必说。青罗默然片刻,只对芸月道,“姐姐只和祖母说,等我和二爷一起回来,再给祖母磕头。”芸月见她便要去了,心里也有些不忍得,却也只有点点头,把青罗扶上了车。倚檀是贴身伺候的,自然也跟着,九儿正骑马在车旁伺候着。其他的人都是长随模样,骑着马驮着些货物,倒像是寻常商贾之家出行。青罗正欲叫走,却见前头又来了一辆小车,青布遮着倒是素净,却不知是何人。芸月见青罗疑惑看着自己,便低声道,“二女乃女乃这一去,万事没有人商量着也不妥当,这是王爷身边得力的人,这会子不便见,等到了前头,自然要拜见女乃女乃有话说的。女乃女乃一路上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只管和这一位商议,若是要和蓉城这边说话,也只管找他就是。”
青罗素日只知芸月是封氏贴身伺候的大丫头,今日见王爷、太妃独独遣了她来送自己,又说了这些话,自然不是寻常之人了,也就不再多话,叫倚檀放下了帘子便去了。因是装扮成商贾,一应用度虽然比不上王室,倒也不算简陋,车里倒也宽敞暖和,一应俱全。或者是知道长途跋涉的缘故,寻常坐着的地方十分宽阔,刚刚好能卧下一个人,连衾枕之类也都一应俱全,对面则窄些,却也比寻常车马略宽。此时只有青罗和倚檀两个在里头,更是觉得宽敞。倚檀细致,便把一应事情安顿好了,低声道,“女乃女乃昨日想来睡得不好,今日起得又早,不如就眯一会。”青罗摇摇头道,“这会子倒觉得精神,你若是乏了,不如过来歪一会子。”倚檀忙道,“我是什么样人,哪里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