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不等澎涞过来说话儿,那个一直瑟缩在他后头的女子便飞奔过来,还未到面前,就带着哭音唤了一声姑娘。青罗心里便叹了口气,这声音自己又岂能听不出呢,正是侍书。果然,那女子抬起头来,一张小脸衬在墨狐皮的斗篷里头,苍白瘦弱,一双眼睛却是清亮,正定定地瞧着自己,眼眶儿都有些红了。青罗此时心里虽然千头万绪,瞧她那模样儿,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就只是泛起一阵酸楚和感动,便把她揽到了自己身边。眼睛却是冷冷地瞧着澎涞,只淡淡道,“先生怎么到这里来了?”澎涞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却见后头那一乘青布小轿帘子一动,又走出了一个人来。
早起时候芸月曾经说过,这里头坐着的乃是封氏和上官启信赖之人,只是走的匆忙不便见,到晚间才能相见的。此时澎涞和侍书忽然到了这里,此人既然担负着众人,自然也是要出来瞧一瞧的。青罗等人都回过身去瞧,这间这出来的人一身藏青色的袍子,不带一丝的花样,只在领口出着极好的风毛,衬得身形修长,面容倒也十分清俊,却是没有见过。青罗又仔细打量了一遍,年纪极轻,不过二十余岁的样子,眉眼间颇有几分熟悉的样子,却又想不起来是像谁,神情却是严肃冷峻,面庞与眉眼鼻唇皆像是刀刻斧凿的一般。青罗正自思索,却听倚檀在身后低声道,“这是方家三爷。”
青罗听了此话,自然知道这便是上官亭与方正同的独子方文崎了。自己方才觉得他眉眼熟悉,如今一想,可不就是上官亭和方正同的模样儿么,只是神色严肃,倒不似上官亭活泼,也不像他父亲那般温和,倒是奇怪。倚檀也曾经和自己说起过这位三爷,待人清冷,面色一年到头都是这样冷峻模样。论起来,上官亭夫妻二人皆是随和的性子,只有这么一儿一女,清玫不必说,最是活泼开朗的,就算是方家其他几个,文峻、文峰、文岄等也都是善言辞谈笑的,众人也都不曾想这一位成了如今这样寡言少语,只道是自幼生长于军旅之中,守着那些军规肃静惯了,也就成了这般。又有说是方正同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比方正端有三子,拘束的太紧了些,才成了这样。
这位方家三爷比怀慕略小,本是嫡亲的表兄弟,却并不熟稔。怀慕心思深,本来就不易与人亲近的,这一位又常年不在蓉城,更是这样冷肃性子,表兄弟间,非但没有和董家的兄弟一般亲近,倒是形同陌路,纵然是偶然见了,也只是点点头罢了。就拿前次,长郡主和方将军从颖城来此,阖家大大小小都聚在一处,唯独这一位,连王府的门也没有进来,只说怪乏的,竟也未来拜见外祖母和舅父舅母。封氏知道他素来这样,也不是刻意无礼,若是进来,一时半刻冷了面色,倒叫有心人不爽快,也就由得他去,免增是非。故而青罗只闻其名,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今日一见,倒真是颇有几分将门之子的模样。说起来,自己自幼见的这些男子多是将门,只是气质全然不同。贾家的男子们早就被脂粉气味湮了锐气,只知走鸡斗狗。苏衡性子温和,身上罥着晚梅香气和凄凉笛声,倒更像是个书生。怀慕身上的贵气更重些,深邃沉稳,那些锋茫长日里都敛着,只有在某些刹那才亮起来,叫人惊艳,却也并不是凌人的锐气。而眼前的整个人,却真正如一柄出鞘的长剑,那锋芒冷彻,叫人不敢逼视,似乎耳边都能听得见刀剑鸣响。
青罗这些念头不过转了刹那,方文崎便走了过来,却也并不瞧青罗一眼,只静静走到澎涞身前,忽然剑光一闪,众人还未觉是怎么回事,只听侍书一声惊呼,那三尺剑锋便如一横秋水一般地横在了澎涞前头。澎涞本就是文弱书生,虽然智计过人运筹帷幄,却是半分功夫也没有的,此时却也毫不惊慌,也丝毫不躲的,仍旧是淡然笑着。青罗也是一惊,不论澎涞此来是何意,此时该不是要害自己,何况他终究是子平身边的人,又转眼瞧见侍书满面担忧的神色,暗自叹了一口气,便上前两步,淡淡笑道,“文崎哥哥不必这样紧张,这两个人,一个是我哥哥近旁的人,一个是我的陪嫁丫头,想来没有什么恶意的,还是问得清楚的好。”
方文崎这才瞧了青罗一眼,只见一个陌生的女子,披着一身大红织锦的斗篷立在那里。他素来是不喜欢这样热闹颜色的,此时却突然觉得,这样的颜色衬在这雪地里头,倒有些像那天边的一轮夕阳,虽然微弱却到底有几分暖意。他自然知道青罗是自己的表弟妹,然而他素来与人疏远,连怀慕见了他,也并不似对董家兄弟、自己两位堂兄一般唤一声表字,只叫一声三爷,自己叫怀慕,也不称呼表兄,只称呼世子,连二爷也不叫的。此时青罗叫他一声文崎哥哥,不过是自幼见凤姐儿等人叫珍大哥哥等人就是这样,一时也没有多想便自然这么称呼,倒是叫文崎觉得十分惊诧了。
文崎见她这样说,看了那微微笑着的澎涞一眼,也不说话儿,只默默把手上的剑收了回去,又向着青罗略点了一点头。青罗见他如此,便走到澎涞跟前去,背对着后头的文崎,莞尔一笑道,“先生怎么来了?又怎么会和我身边的侍书到了一处。”澎涞见青罗面容虽是笑着,眼神却是极为犀利,带着些冷色,心里一震,却也只笑道,“我离京之时,王爷和世子曾经嘱托,务必要保护公主周全。如今公主要只身涉险,我既然受了这样重托,自然要跟随公主身边的。正欲出门,却见侍书姑娘慌慌张张到了董家,只说是要见董二爷有急事。我一问才知也是为着公主的事情,自然就带了侍书一起来了。”
青罗侧过脸去,见侍书点了点头,便又望着澎涞,带了三分冷笑道,“我既然远嫁至此,生死祸福已经由不得自己。父王和哥哥既然当日把我嫁了来,此时就只有听天由命。旁的不必说,先生在家中是何等要紧的人,此时又是和亲的使臣,若是为了我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又怎么去和父王、哥哥交代?”澎涞却面色不变笑道,“公主说的哪里的话,公主虽然已经是西疆的世子妃,身上流着的,却仍旧是苏家的血,王爷和世子是公主的亲父兄,岂有不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道理?”青罗心中暗恨,她自然知道,澎涞跟着自己来,断然不是为了这样的缘故。纵然子平对他有所嘱托,澎涞又是何等样人,岂会为了这样的话涉险?只怕定然是有什么更深的谋算在里头的。只是他如今这样说,在文崎面前,自己却也没有话去驳的,只是眼光里头却更是冰冷,方文崎却是瞧不见的。
澎涞却并不理会青罗,绕过她走到方文崎身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三爷且容我细细说来。三爷既然是永靖王和太妃派了来守着我家公主的,自然是想着公主诸事平安,此行顺遂。我也知道,太妃和王爷自然吩咐了,不要叫我知道,唯恐京中的南安王爷和世子为公主忧心。只是为人臣子的,岂有不为主上尽忠的道理?我既然无意间知晓了,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何况我家王爷也曾经嘱咐,万事不得瞒着的,我已经往京中递了信去。想来永靖王爷和我家王爷一般,都是想子女平安的,不如就容我和三爷同行,也好有些助力。请三爷莫要疑心,此行艰难,还要众人同心才好。”
方文崎冷冷瞧着这个文弱书生,只觉得那笑容温和,却又有着一种不逊于自己的气势。那笑容淡淡然的,似乎还带着一丝的病气,方文崎却觉得里头有和沙场一般样的刀光剑影,只是都是暗的,不易察觉。方文崎自幼生长于军中,大大小小的战事也曾经经历些,生死一线的事情也都有过,对危险的对手有着敏锐的直觉。第一眼瞧着面前这个人,虽然捉模不透,却在一瞬间便生了防范忌讳,这才拔剑相向。此时听见他的身份言语,一时之间却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