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慕见青罗如此,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城中走。青罗察觉到哪掌心里的暖意,只觉得心里定了定,却想起破晓时分的那一声欢呼,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一路走过来,除了清理的军士瞧不见一个活人,不知那些欢呼的百姓都去了哪里?正想着,一个转弯便走到了府衙前头的场地上,却见这个城市里所有活着的人都在这里。躺着的是这一夜里受了伤的人,有永靖王的士兵,也有参与巷战的百姓,忙忙碌碌来回的那些未曾受伤和轻伤士兵和百姓,正在尽力救治。青罗仍然看得见有人在死亡,也有人在醒转。那些站着的人坐着的人眼中随之闪烁过悲痛和欢喜,却都有一种一模一样的神情,像是劫后余生的释然,像是重得自由的舒展。
青罗看的明白,那是胜利的神色,不论是拿着刀剑巡视卫护的人,还是端着水瓮安慰照顾的人,都是这样的神情。不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在这如同地狱的一夜之后,他们赢得了自己要赢得的东西,那种骄傲和狂喜连悲痛都遮掩不住。这种神情叫青罗心里一暖,这是在死亡的灰烬里头萌芽的希望,尽管这萌芽可能会带来更多的死亡,可那种希望的力,仍旧叫人为之振奋,忘却恐惧和退缩。有人看见怀慕和青罗过来,又是高声的呼叫,那欢呼一呼百应,瞬间在这里展开。那些因为受伤而有些虚弱的声音忽然明亮起来,轻快地飞扬之上,像是朝霞里振翅的鸟群。青罗心里忽然觉得欣慰起来,他们还活着,而他们的活,或者就是幸存者的希望,是死去人的安慰。
怀慕和青罗穿过这些人,在仰视的目光里走进了那一座夜宴的厅堂,那里是战斗和死亡开始的地方,却保存着最初的绮艳富丽,只是那金碧辉煌染上了血色,更显得凄凉。董余从青罗见董余神色郑重,四顾一望,惊道,“那文崎将军和侍书去了哪里?才刚将军一个人身陷险境,莫不是有什么意外?我出来的时候安排了侍书和先生在一处安全的地方藏着的,这会子可瞧见他们了?”董余沉声道,“世子妃放心,文崎将军不碍事,只是可惜叫那任连云走月兑了。高鸿世子倒是已经找见了,这会子就押在后头花园子里,是澎涞先生和侍书姑娘不见了。文崎将军去先生藏身的那里未见,就追出去了。”青罗听见是文崎去找,只觉得舒了一口气,“想必是叫乱军冲散了,既然三哥哥去找,想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先生虽然不会功夫,自保的法子想来也有。”
青罗语毕,却见董余和怀慕的神色都十分难看,疑惑道,“这里有什么不对么?”董余瞧了怀慕一眼,才道,“世子妃细想想,澎涞先生是为什么要跟着公主来这里?一来是要保护世子和世子妃,实际上却实实在在是朝廷的眼线。他本来以为世子妃是要割地求生的,如今见了这样局面,自然知道,我蓉城是要和西北决一死战了。以他的聪明,前后一梳理,此刻必定知道世子妃使得是缓兵之计,我们的人已经到了敦煌。世子妃细想想,朝廷求的是藩王之间彼此制衡,不愿意西北灭了我们,自然也不愿意我们平定了西北。澎涞先生这一去,只怕是通风报信去了。至于侍书姑娘,”董余瞧了一眼青罗,有些为难的样子,“听文崎将军的意思,可能是追随而去了,又或者是被澎涞逃亡的时候杀了也未可知。”
青罗的脸色也变得为难,朝廷在边疆亦有军队,此刻自己一方所凭借的,乃是出人意料,其实大半兵力尚在平城一带或是蓉城守卫,调拨往西北的自然不多。此刻西疆南北乱成一片,攻是无力,守也勉强,正是一损俱损的局面,哪里还有心力抵抗朝廷?朝廷若是这个时候攻过去,或者自己和西北的鹬蚌相争,朝廷真能坐收渔翁之利。自己之前就料到了这一点,对澎涞多加防范,一切消息都不叫他知道。然而真拖延到了这最后一夜,自己只觉得生死相搏已然成了定局,对他反倒失了戒心,兼之这些日子朝夕相处,他也不似以前那般,自己最后只把他当做自己托付侍书的人,叫人守护着他们,却并没有叫人盯着。自己不惜病痛,成功地骗过了他,却不想在这最后的混乱里头叫他走月兑了。
青罗定了定神道,“董大人觉得文崎将军可能追回先生?”董余摇头道,“这我却并不知道。我还有一重顾虑,文崎将军是久经沙场的人,手下从不曾手软。他方才走得太急我却没有来得及叮嘱,只怕他一旦寻见了就要下杀手。澎涞先生终究是世子妃的娘家人,是南安王手下信任的臣子,特意遣了来商议苏世子和清琼小姐婚事的亲使。我们瞒着他战况,南安王和朝廷不能把我们怎样,若是在这里死了,只怕又要横生枝节。”青罗闻言更是一惊,董余的顾虑自然是真的,她却又更多不能叫他死了的缘故。她自己虽然不喜欢他,可他却是子平的知己好友,是侍书心上不移的人。不管侍书是不是跟他一起走了还是怎样,若是澎涞被自己的人杀了,自己要怎样和她交代呢?更或者,她也就从此去了。
青罗勉强笑了笑道,“侍书和先生有情,先生不会对她下杀手的,她是不是追随而去此时也不能妄加揣测。文崎将军虽然性子冷硬,和先生却也能说上话,想必也不会就杀了他。我看董大人也是泰国多虑,等将军找了他们回来,自然就好了。”董余眉头一锁,脸上显然是不信的神色,却顾忌着青罗并没有说什么,倒是怀慕摇头道,“澎涞和侍书的事情我是今日才听说,若说他对侍书有心,我并不十分相信。这位先生的大名我也听闻过,虽然是一介书生,却是冷血无情的人物,若说侍书碍着了他,难说就不会下杀手。至于文崎,那也是个冷硬的,澎涞虽然和他相处了这些日子,却终究是敌方的人。他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人,自然不会顾念私情,只怕就以为一剑下去永绝后患。”
青罗想起初见的时候,文崎就是这样一剑横过去,并没有顾忌澎涞的身份,若不是自己拦着,只怕当时就要出事,心里也着急起来,“那你说怎样才好?”怀慕沉吟一时,对董余道,“伯平,这里的事情你先照应着。高鸿世子你也看着,也别委屈他,等我回来再说。”又对青罗道,“咱们带着些人去找一找,或者你说的也是,找到了自然就有说法的。”董余应了,怀慕便携着青罗出去,临行前又道,“平城那边如何了?”董余道,“世子放心,已经在我们控制之下,等这边的事情平静了,世子就可以移师平城,随时挥师北上。”怀慕点头道,“那你就在这里安顿伤员,安抚百姓,也不必把这里的军士带走,就在松城驻守,城里因为我们损毁良多,也帮助百姓安家。你带着几个亲卫,明日跟着我一起出发到平城。”董余应了,便自己下去安排。
怀慕带着青罗一路出去,只问人可曾见了文崎将军,后来有人指着,只说是依稀瞧见出了城去了。青罗忙问道,“可还见有一个女子,与我一般样岁数的?”那守城的将士点头道,“倒是有一个,比将军出去的早些,还是夜里的时候,说是世子妃身边的丫头,出城有要事。我们见她是个女子,神情又急切,也就由着她骑了马出去了。”青罗听说是骑了马出去,倒是一怔,又问道“那女子之前,可还有人出城?”那军士想了想道,“我们在这里把守的时候没见有人出去,只是攻城的时候一片混乱,我却不知道了。”青罗心知澎涞必然是那会子出了城了,又想到侍书乃是随后出去的,可见不是跟他一起走了。只是既然是神情急切地追了出去,自己心里就更是放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