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云横波涌连天雪今日开始。新的一年开始,笔者也就不会有假期那么闲,所以更新的时间进度,或者有时会或多或少受到影响。尽量保持一日一更,如果有意外情况,只好劳烦大家等一等了)
临水夭桃,倚墙繁李。长杨风掉青骢尾。樽中有酒且酬春,更寻何处无愁地。
明日重来,落花如绮。芭蕉渐展山公启。欲笺心事寄天公,教人长对花前醉。
平城,是一座最为静默孤寂的城。绵延千里的定云岭就在此处收尾,平城倚着巨大的山岭,另一侧便绵延开无尽的荒原。不同于蓉城四围原野的润湿繁茂,一眼望去尽是粗粝的砂石,深红的贫壤和尚未萌发新绿的枯树,百里之内皆没有人烟。而平城,便是这荒岭之间唯一庇护的所在,与松城相似,百年来皆是险关要塞。平城与桃源川是自北地进入西南仅有的两个关口,只是地<处土壤贫瘠,又距西疆几处繁荣城池甚远,也并没有行人商旅经过,故而比之桃源川落阳关等处,最是荒凉沉寂,甚至于没有松城那许多常年安居的百姓,唯有戍守边关的将士,常年对着荒无人烟的莽原,在月夜里头吹起一曲呜呜咽咽的思乡的埙。
自古暮色,原本就是带着几分肃杀萧索的,青罗到达平城的时候,正逢上这样的时候。独自立在城上北望,只觉得平城的暮色,比之其他所在,更要肃穆几分。平城处于定云江的上游,山河南北之分,由此而始。江水在这里并没有玉晖峡和落阳峡那样的壮阔,远远望去不过细细一线,颜色也明净清亮,却是湍急惊险无比。两岸皆比江面高出许多,如被斧凿劈开一般,直落而下数丈,才见涌动的水流。遥望对岸,亦是一望无际的莽原千里,只是那灰绿色比之眼前所见,显得更为黯淡了几分,极目远眺,便渐渐褪成了一线金黄。极西的尽头正缓缓落下一轮残阳,长河蜿蜒起伏,把那原本深沉的暮色折变地愈发辉煌。
这样河川之上的辉煌夕照,青罗曾经在落阳峡和蓉城都见过。然而这辉煌与青罗在这两处所见的决然不同,没有热闹的车船,没有相映的灯火如河,没有人声鼎沸,没有锦绣繁华,没有那种安详的人世气息。这里似乎只有这一天一地一斜阳,连飞鸟游鱼都难觅。几个月前,昌平王领兵突袭西南,所攻下的第一城便是平城,后来怀慕等人率兵北上,于此处血战多时,才最终夺回平城。这座边塞城池,在百年间经历了许多次这样的战斗,一层一层地叠加上去,连那厚重稳固的城垣,都带着深重的风霜磨洗,刀剑劈砍和战火熏蒸的痕迹。而前些日子的战斗,在城墙上更留下了黯淡的血的印迹,或者是还未来得及清理,或者是这座城池早就习惯于这样的印迹,就那样理所当然的从墙头流淌下来,一丝一丝渗入厚重的岩石,最终流进城下的土地里,被那种原本就是深红的土地吸纳,最终了无痕迹。
青罗正出着神,忽然听见后头有人恭敬道,“世子妃,方才世子遣了人来,请世子妃过去,说是在帅帐中有要事相商。”青罗转回身,正欲往城楼下走,忽然望见身边恭恭敬敬跟着自己的正是裴梁,便道,“我记得你该是跟着董大人打理军务的,怎么你一直在我身后不成?”裴梁笑道,“原本是安排我跟着董大人的,只是世子又说了,如今在军中不同于在家里,世子妃身边不能没有人保护。世子和董大人每日里太忙,原先保护世子妃的文崎将军也有要紧的军务,就命了属下跟着世子妃,竭尽全力确保世子妃毫发无伤。”青罗却摇头笑道,“我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人,好容易被世子瞧中了,从底下提拔到如今的位置,怎么能跟着我误了自己的前程?我知道你志不在此,若只是做了我的侍卫,也是屈你的才屈你的心。世子若是当真不放心,就往我这里不拘换了什么人来就是了。你就去和董大人说,这是我的意思,你依旧跟着他。只说如今军中咱们可用的人也不多,他自然明白你的意思。”
裴梁一怔,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来,却又低头道,“裴梁多谢世子妃的好意,只是军令如此,不可朝令夕改。”见青罗又要说什么,忽然带着几丝顽皮般地一笑道,“世子妃若是希望我参与军中之事,何不自己参与其中呢?世子妃也能为世子出一份力,如此岂不是两全,”青罗倒是一怔,笑道,“我不过是想着跟在世子身边,彼此都能少些牵挂罢了,也能多照拂几分,安能有这样的打算呢。就算我偶然之间有了个什么主意,不过私下里和世子说说罢了,也不能登堂入室地当真去参议军政的。若是万人军中有我一个女子指手画脚的,只怕众人也都不心服的。”
裴梁不以为意道,“世子妃说的乃是朝廷那里的迂腐之见,在我西疆女子本没有这样的说法。不往远了说,如今的太妃,当年跟着老王爷驰骋沙场的故事,西疆上下谁人不知道呢。老王爷过去的早,世人都说这山河锦绣,有一多半是要靠着太妃呢。就连世子的生母先王妃,也曾听说过在要紧的事情上头,给王爷出谋划策的。世子妃和两位皆是一样的身份,如何就不能参议军务?”说着又直视着青罗低声道,“世子妃只说我志不在此,其实世子妃又岂是一般的女子呢?若说世子妃的志向只是深闺绣花、闲来读书,做一个寻常之人,裴梁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世子妃若是有心,裴梁愿意做世子妃身边辅佐之人。”
青罗心中一震,咀嚼起裴梁所说的辅佐二字,绝非单纯保护的意思,又想着前头说的两全之意,心里忽然明白了些。心中自然是震动的,这个相识不久的年轻军士,竟然能一眼看穿她心里埋藏许久的,非一般女子当有的热情。她从小就热切希望能和男儿一样,建功立业做出一番事业来,从此洗月兑自己出身命运的低微。如今虽然处在这样尊荣的位置,这样的心思却始终都没有变折过。只是青罗心中虽然颇有几分震撼,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道,“你是个聪明人,如今又被世子和董大人看中,留在军中效力,自然有你出人头地的地方,何故要跟着我?以你的见识,自然知道我虽然在这个位置上,其实地位尴尬,岌岌可危。说不准哪一日时局动荡,连我自己也不能保全自己,你大好前程指日可待,何必要与我一起冒险呢?”
裴梁的眼中闪过一丝肃然,忽然单膝点地,抬头望着青罗道,“士为知己者死,裴梁不过是董大人麾下一个寻常士卒,若不是世子妃注目,又怎能有今日呢?裴梁此生,愿为世子妃效犬马之劳,以报知遇之恩。何况裴梁深信,以世子妃的聪明智慧,是能够在这风谲云诡的乱世之中保全自己的,裴梁也愿为这一点赴汤蹈火。”青罗静静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裴梁,眼中那种坚定和真诚,似乎能看到人的心坎上去。看了良久,青罗才道,“你起来,从此便跟着我罢。只是跟着我,只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的,我也许不了你什么前程,只能允你真诚相待罢了。”裴梁霍然低下头,“从今日起,裴梁只效忠世子妃一人,生死不易。”说完也不等青罗说话,便自己立了起来,默默地对青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青罗也不再多说什么,便顺着下了城楼。一路走到帅帐,正欲进去,却见裴梁被守帐的士兵拦在帐外。那守帐的只道,“世子在里头有要紧的事情商议,只请了世子妃一个进去,并没有请裴侍卫,还请留步。”怀慕几日前本已经觉得提了裴梁为将军,只是如今命他跟着青罗,也只能做侍卫。所以裴梁这几日虽然在军中颇有几分尊荣,上下却也只以侍卫相称。青罗笑道,“他是跟着我的,我要带他进去回世子几句话。你只管放心,若是世子不愿叫他在里头,我再遣了他出来就是。”那军士见是青罗说话,也就放了裴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