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润从怀慕的话里隐约听出了其中的金石刀戟之声,心中一震,却又见怀慕神色平和,淡淡笑道,“说起来你家里除了你们兄弟,还有一个妹妹,在这园子也住了好些时候了。听说你和妹妹兄妹情深,多日不曾相见,只怕你也想得紧。”董润笑道,“多谢王爷费心是,是想着她呢。我们兄妹幼失父母,我们男儿也就罢了,唯独这么一个妹妹养在闺中,难免受些委屈。如今和两位郡主还有别家的小姐一起住在园子里,倒是有人陪伴说话儿,我倒是放心许多。”
怀慕点头道,“这话原也在理,只是这半年里家里事情实在多,说是我们照顾着几位姑娘,其实也未能尽心。别人不说,就说王妃,也是好些日子都不在家里,如今回来了,也是分身乏术难以周全,有些事情反而还要姑娘们帮衬。王妃也和我说起,在住在咱们家的这几个姑娘里头,你妹妹董徽是个最伶俐知事的,从来都叫她十分放心。”董润笑道,“王爷刚才说起我们兄弟之别,却不知道我这个妹妹,虽然比不上王妃,也算是个极有主意的。从小到大,许多事情我们反而还要问问她的意思。我时常想着,也不知道将来嫁到了哪一家家去,也是个得力的臂助了。”
怀慕笑道,“你倒是不谦虚,也难怪,你兄弟如此,妹妹又怎么会差呢?我家中眼下也只有两个妹妹,性格都有些倨傲孤僻,有你妹妹和方家姑娘那样的人作伴,我和王妃心里也很高兴。只是若是为了咱们家里的人,一味地叫你们骨肉分离,实在是不应该的。我前几日还和王妃商量着,几位姑娘在咱们家里也有好些时候了,虽然住在咱们这里,衣食住行也并不曾委屈了她们,却终究是离开父母亲人,难免有些寂寞不安。就算当中曾经回去过几回,也都是匆匆相聚,难以安慰心怀。如今淸琼已经是容安郡主,又算是母妃的养女,母妃孝期未满,总要住在这里每日去行礼的。除了她之外,旁人都可以回去了。你也可以叫家里都预备着,接你妹妹回去安心住着了。你们兄妹许久未能如此相聚,你们二人也是刀头舌忝血,从鬼门关回来了一遭儿,她岂有不记挂的道理?如今事情都将要平息,也该好好叙一叙别后之情。”
董润笑道,“如此,就多谢王爷和王妃盛情了。”正说着话,帘子后头走出来一个人来,手上捧着一碟子点心,笑道,“这样好的事情,也该早教董徽妹妹知道。只是她在园子里和几位姑娘都十分相好,只怕这一走了,咱们家里的两个可就要落了单了。以后有了功夫,也要常来往才是。”说话的正是青罗,一边把手里的碟子搁下,一边又略红了眼眶儿道,“母妃这才刚刚去,前头又接着好几桩的丧事,如今王府里园子里也都是伤心情状。几个姑娘们在这里,是的确是委屈了。只是在我私心看来,瞧着她们姑娘们一处热热闹闹的,倒是没有那么冷清,我瞧着心里舒坦些。”
怀慕听青罗说起柳氏的死,心里也是难过。虽然不是生母,却也是相伴多年的唯一依靠,最亲近的血缘至亲,如今一朝撒手去了,如何能够不伤心呢?只是当日看见她去时的神情,平静满足,整个人倒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如此想来,或者在最后一刻,她已经得到了解月兑,那时候的她,远比一生煎熬的岁月,要好过得多了。而她身后之事,柳家的沉冤昭雪,他也已经一一替她完成。如此想来,怀慕心里的悲伤也就淡了些。听青罗这样说,沉默一时才道,“既然是这样,也只好叫她们再多住些日子。伯平和仲平想来也会同意的。”
青罗进来的时候,董润已经站起了身,听怀慕这样说,便笑道,“这是自然的。妹妹也和我们说起,对王妃十分仰慕亲近,更是盼着能留在王妃身边,时时聆听王妃教诲呢。我们家里除了她也没有别的姑娘,若是真回去了,我和哥哥也不能时常陪伴,就算是能陪她说话儿,也不是女儿之间的体己话儿,她一个人在家里头倒是孤单。倒不如留在这里,姑娘们一处还能彼此解闷儿。”
青罗点头道,“如此倒是多谢了,想必两位郡主也高兴。”董润又笑道,“王爷和王妃都体恤我们兄妹分离,却不知道王妃自己也有喜事呢。我今日来,就是有一个好消息要来告诉王爷和王妃的,王妃的哥哥南安王世子苏衡,四月十五那一日就要到蓉城来迎亲了。前头派了使臣来传了信,咱们也该预备下了。”又对青罗笑道,“王妃和父兄分别也快一年了,原本天高地远,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倒是难得能又结了一门姻亲,王妃也能见见家里人,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青罗心里沉了沉,脸上却笑道,“多谢仲平过来相告,能和哥哥见面,自然是意料不到的喜事。只是如今,咱们家里还有着母妃的丧事,这喜事倒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原本定的日子虽然是四月二十送淸琼出嫁,本来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可那时候连母妃的七七也还未过。虽然这正经婚仪不是在咱们这里办,只是送嫁而已,到底在丧期内不吉利。何况淸琼姑娘现在也算是母妃的养女,正经的郡主,这母亲七七未满就出嫁,也不合规矩。就算是为了西疆和朝廷两下里和睦,她不用守满三年的孝,也没有这样仓促的道理。”
怀慕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我也曾想过,倒也不算什么。往日虽然和南安王说的是二十那一日,如今形势有变,想必南安王也能够明白咱们的苦衷,略等一等也是不妨事的。不如就按着你去年的例子,咱们六月初六送了淸琼北上,那时候已然出了母妃的七七,算是全了她的孝道,也赶上你的好日子。这里往东去是顺风顺水,不过一月有余也就到了,等到八月中秋前后,不慌不忙赶到京城大婚,秋高气爽,也算是个极好的时候。至于你哥哥,既然来了蓉城,不如也在此间多盘桓几日,也能和你好好叙一叙兄妹之情,岂不是两便?”
青罗还未曾说什么,董润先笑道,“这样一来,王妃定然高兴。莫说王妃,那时候在落阳峡和朝晖台,都曾经得见王妃的哥哥英姿,心里就仰慕得紧,必然也是难得的俊杰。说起来,和咱们王爷也是可以比肩的。只可恨仓促之间不能深谈,倒不能不说是一大憾事。如今好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王爷和王妃只管把接待南安王世子的事情都交给我,我也能趁便,和这位苏世子多讨教一二。”
怀慕却摇头道,“原本交给你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一来,青罗已经做了王妃,哪里有叫王妃的哥哥住在外头的道理?二来他身边的澎涞先生,在你府里头已经软禁了好些日子,虽然是战时不得不为,到底是伤了亲戚和气。眼下装聋作哑,彼此假作没有这回事情也就罢了,苏世子想来也可以体谅。如今那一个还没有放出来,倒叫他也去,叫人会如何想去?三来你与苏世子不过数面之缘,王妃可是他的亲妹妹,哪里有叫你跟着倒让王妃见不得面的道理?所以我思前想后,还是叫他住在园子里。就比着当日慧恒师傅的例子,往冬山一带住着,雪竹居就很好。那几处僻静远人轻易无人打扰,王妃若是想见也方便。”
怀慕想了想又对青罗道,“你是王妃,本来应该住在王府里。只是咱们家里这些姑娘既然还不曾去,你哥哥又要过来,还有个将要出嫁的淸琼,园子里多少事情等着你去办。你不如还是住进园子里去,原本有一处无邻堂,原本是王妃的正经住处,只是多年没有人住过,收拾起来还颇费些功夫。飞蒙馆原本就收拾的妥当,你倒不如仍旧在那里住几日。”怀慕笑着又对董润道,“至于你,若是实在要见苏世子,也莫要来和我说,只管去求王妃,叫她带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