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分开的时候,怀慕倒还常歇在永慕堂,十日里只有五六日会到青欢堂里来。又过了些日子,留宿在青欢堂的时日就愈发多了起来。到了如今,几乎是日日都来,连一应的衣衫鞋袜,扇子香囊,甚至于常放在案头的那些书卷奏报,都慢慢搬回了这里。回来的时辰或早或晚,有些时候青罗歇下了还不曾回来,早起一瞧,才发觉身边有人睡过的痕迹,人却又不知去了哪里。
青罗也问过怀慕,这么晚了怎么还要往此处来.却也不叫醒自己,只能囫囵歇上几个时辰.还不如就宿在永慕堂,也免得两处奔波,还能多睡上一会子。怀慕只是笑而不语,等过些日子晚了,仍旧还是这样。除非是实在不能的时候,才会歇在永慕堂,还要遣人来和青罗说上一句。
青罗见他执意如此,也就不再劝阻。何况从心底而论,怀慕住在这里,叫她的心里也觉得温暖安宁`许多。去年怀慕远去松城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本是无可奈何之事。等怀慕搬去了永慕堂,独留她一人在这里,又还是当日一起住过的地方,虽说有个孩子热闹些,仍旧是觉得空空荡荡的。而怀慕一回来,就觉得大大不同了。就算睡着的时候还不见踪迹,却知道他总会在自己身边。青罗原本不是胆小的人,只是习惯了这样的陪伴,偶然一两夜实在回不来提前遣了人来说,倒觉得睡不安稳了。
如今青欢堂里的众人也都习惯了怀慕夜夜归来,永慕堂的深月浅月也习惯了只在书房伺候,无需照顾饮食起居。若是怀慕迟迟不来,不等青罗问起,就连翠墨砚香等人见了深月和浅月,也都会问上一句的。如此情景,虽说少见,倒也说不上什么逾矩。怀慕原本只有青罗一个正妃,也没有旁的去处可去,没有别人照顾,宿在青欢堂,也是合情合理。所以众人也就都缄口不言,日子久了,竟成了理所应当。
青罗起了身,翠墨和砚香过来替她梳头,砚香就问道,“王妃今天要梳个什么头?还是先选了衣裳,好作配的。”青罗道,“今天往山上去,素一些才好。”想了想道,“上一次送进来的云绸,我记得裁了几身的衣裳。母妃仙去未久,还有灵位香火在寺里供奉着,穿一身素色也好去敬一炷香。”
于是砚香就替青罗取来那一身云绸做的衣裳。到底是常服,并不是一色的雪白。在如云的绸子上头,还用浅绿色的丝线勾勒了几朵荷花的轮廓,隐隐约约,清雅动人。头发上原本要配着的发饰也都是一色的素白银器,青罗想了想,尽数取了下来,又取出了那一对新婚之时,柳芳宜留下来的荷花钗戴上。
翠墨讶道,“王妃不过是上山瞧二姑娘,怎么取出这样贵重的东西戴着?除了大婚的那一日,可从来不见王妃戴着呢。就连王爷的即位大典上头,也是簪着十六树的凤凰金钗,并没有戴着这个。这样宝贝,王妃收在箱子里头就是了,怎么好戴了出门去,若是磕着碰着可怎么是好?”
青罗笑道,“也不为什么,只是今儿个格外想要戴着这个。虽说是个宝贝,说到底这样不是什么盛大典仪上的东西,先王妃留了下来给了我,又有什么不能戴着的呢?这东西若不给人戴着,做出来又有什么趣儿呢。你们不必理会,我戴了它出去,自然还好端端地给戴回来的。”
青罗说着话就抬手紧了紧头上的玉钗,只觉得玉质光润,触手生凉。一路出了怀莲小筑的院门,路过垂玉小筑,又进去瞧了隽儿几眼,这才出去。马车原本预备在青欢堂边上的侧门外头,青罗走到一半,却忽然折回身来往永慕堂走。在车上驾车随行的又是时常跟着青罗的九儿,看见青罗往回走也不做声,只低眉顺目地等着。
青罗进了永慕堂,周围的丫头小厮们见了,都躬身行礼。青罗便问道,“王爷这会子做什么呢?”一个洒扫庭院的小丫头就答道,“王爷晨起叫了董余大人进来,两个人在内书房里头说话,不许人进去呢。连深月姐姐和浅月姐姐,都被打发出来。王妃若是这会子想和王爷说话,还要等上一等呢。”
青罗笑道,“不妨。”说着就叫丫头们都留在外头,自己一个人穿过一座玲珑假山,一路往怀慕的内书房去。永慕堂所在世代为王者所居,外头自然是宏阔辉煌。然而西疆永靖王族雅好天然,非但特特于山水间筑有宜园,就连王府之中也别有洞天,多以精致轻盈为美。如青罗所居的青欢堂等各色院落,虽相距不远,却也都以竹林花障相隔,其中又各有小巧院落园林映衬。而永慕堂前后,更是两重天地。
这内书房与外头的正堂之间隔着小小一座园林,水声花木相隔,似乎是想把外头的红尘俗世尽数隔开。且不说古松蔽日,藤萝幽香,独有一座玲珑大假山亘在园中,上头爬满各色奇异香草,更有青苔簇簇,生趣盎然。进到假山里头,更是九曲回环,或明或暗,只隐约听的水声,却也不知这水从何而来。好容易走出去,眼前豁然而开,乃是一湾溪流,两岸花木团簇。
怀慕的内书房,偏偏就隐匿在假山背后,题为玉玲珑。从洞口出来,沿着山壁上筑的栈道往上走十几步,极小的几间屋舍凌空架在水上。许是一侧与山壁融为一体,连那屋顶的青瓦上都生了瓦松,摇曳生姿,殊为可爱。书房正下头就是水面,溪水到此微微一滞,倒生成一方水面,清可见底。此时水边正开着几丛菖蒲,郁郁的紫色十分动人。水里的游鱼嬉戏瞧在眼里,倒像是世外桃源。
从书房外的廊子上隔水望去,正对着也无房舍,乃是一座大照壁,上头却无寻常龙凤花鸟等雕琢图案,乃是雪白的墙壁上头,用极薄的黛色山石叠在一处,疏疏朗朗几笔,倒是像极了水墨里的山川凛然。那笔意凌厉似是熟悉,青罗却又总想不起是像谁的,只觉得画意之外,除了山水妙趣,还隐隐有着王者霸气。虽无腾龙穿云,却觉得青山之势隐隐逼人,云岚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