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第廿六章(04)请君问取南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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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里在蓉城的婚典上,清琼面对着揭开自己面纱的苏衡,落在自己脸上的眼光是那样得沉重,叫清琼情不自禁地移开了自己的眼睛。是因为心里情不自禁的紧张和羞怯,也是因为从那一日开始压在自己身上的沉甸甸的地重量。她在那短暂的一刻看见了他的神情,有些震动,有些不忍,又有些痛苦,还点着沉甸甸的地决心。那个时候,苏衡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的。清琼清楚地知道,即使不愿意,眼前的这个人,仍旧会带着自己回到他的家乡去,共此一生。

而这一次,隔了珠光,清琼又一次垂下了眼睛。遥远的人或许还能够慢慢接近,而这样的眼神,却叫她不自主地想要后退了。即使自己明知道这结果,即使自己明知道他心里还有一个青罗,却仍旧不愿意看见,他在和自己的婚礼上,在自己的眼睛里看见另一个人。宁愿他把那个人深深留在心里,也不`.``愿看着他此时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睛里,流露出对于另一个女子的温柔。

所以清琼只有回避,这样的温柔,比冷漠更叫人觉得难堪。然而就算是避开了,那眼光柔和却仍旧无处不在,笼罩在清琼的身上。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始终都凝视着自己,或者说凝视着一个远嫁千里,踏莎归去的幻梦。八月里京城的夜,连月色也是冷清如水的了,清琼穿着薄薄的一身嫁衣,只觉得冷到了心里。

而之后的种种,对于清琼而言,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分明自己经过了每一个细节,却又记不清楚了。紫曼握着自己的手给予的安慰,坐在正座的帝后给予的祝福,和远处百姓的欢呼,似乎都被那一层蒙面的珠翳隔了出去似的。就连苏衡的身影,也并没有再落在清琼的眼里。眼前朦胧的是当初在落阳峡的初遇,似乎也是一样的热闹。只是不知道,这一刻苏衡的心里,想到的又是什么呢。

到了庆典的最后,按着京城的风俗,自己在完成仪式之后拜别君父离去,苏衡还留在城楼上,与文武百官宴饮,接受绵绵不绝的祝愿。仍旧是紫曼引着自己下去,宴席上有这个帝国的皇后,自然不用她去应酬斡旋。所以紫曼安然地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位置上,随着自己走上城楼,又引着自己回到南安王府。紫曼在自己耳边低语,这是一年多以来,她第一次回到这里。

京城王公贵族云集,即使是显赫如南安王府,在外头看着,也只是绵延不绝的一堵垣墙而已。南安王府的门前,也被装饰得喜气洋洋。门前的两个石狮子上也挂着火红的绣球,大门敞开,看的到里头重重院落俱是灯火通明。门前站着两列侍者,看见清琼和紫曼下车,都拜倒行礼。

清琼在门前顿了一顿,门上“敕造南安王府“几个大字,不知道是哪一代的御笔了,与太平宫里和静海殿里的都又不同。京师的建筑威严雄伟,纯以气势取胜,与蓉城以山川形胜见长的秀雅又大是不同。不单单宫苑如此,王府之中,也是一样气派。清琼察觉到身边的紫曼也停了一停,凝望着眼前的这几个字良久。或者许久未归的紫曼心里,感慨并不下于自己罢。

二人从正门一路往里去,皆是光华璀璨,侍从云集,跪拜如仪。只是十分安静,听不见一丝声响。府中没有一个主人,苏准和苏衡父子都还在端阳门上,府中唯一的女主人南安王太妃,之前病势沉沉,却因为这一次喜事觉得好了许多,亲身去了端阳门参加唯一孙儿的婚典,此时想必正和宫妃命妇们谈笑。偌大的王府之中,竟然只有紫曼和清琼两人。一个是初来,一个是重归。

从正堂出来往后园走,要经过长长的一条廊子。廊上攀着无数薛荔蘅芜,就算是在深秋里,依旧有青翠枝枝蔓蔓交缠。有些还挂着朱红的果子,带着奇异的暗香。王府的花园幽深莫测,大块的玲珑山石,古老的树木藤蔓,在夜色里显得更是神秘了。有一脉泉流之声不绝于耳,倒像是浅吟低唱的笛声。

从廊子里头初来,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眼前是极大的一片起伏的梅林,此时尚没有开花。泉流此时才出现自眼前,从身后的玲珑山石中穿出,又蜿蜒着在梅林深处消失不见。花林中远远地看见有一处飞阁,其余亭台院落,都远远退避一旁,围绕在侧。整个后园之中,只有这一片梅花,是绝对的主宰。清琼知道,这必然就是清明晚粉了,开的最晚的,始终等待着的花朵。即使此刻没有花开,却仍旧有着某种奇妙的韵味,叫人觉得心里安静祥和。

身边的紫曼,对自己说了这清明晚粉梅,和寿康公主的故事。关于别离的,关于等待的故事。分明岁月漫长,却也只是简单的几句话而已。这样的故事,想必当初青罗到此间的时候,也曾经听过罢。南安王府的晚粉梅,是这样的纯粹,不夹带着任何别样的芳菲,这么多年过去,始终如一。那个在花间等待着归人的寿康公主,也像是从来不曾离去过一样。她还在这里,就在梅花林里,就在儿女的言语里,也在她等待了一生的那个人的心里,随着一年一度的花开,始终不变。

梅花林四周,还点缀着几处小景。香瑶林,夜雪林,寒碧林,缀玉林,佩月林,独幽林等处,出自姜白石暗香疏影咏梅之句。每一处景致中,又有楼台院落,譬如香瑶林中的琼瑶阁,夜雪林中的吹雪阁,寒碧林中的烟碧阁,缀玉林中的卓玉阁,佩月林中的踏月阁,独幽林中的问幽阁,各自不同。掩映在花林山石之间,与中间阔朗梅花相对而生,更添了几分旷奥意趣。

除了南安王苏准之外,王府诸人,都住在后园一带院落之中。南安王太妃在独幽林中养病日久,苏衡居住的乃是缀玉林,紫曼未嫁之时,居于佩月林,而听闻远嫁的青罗在王府中的住所,就是寒碧林的烟碧阁了。至于香瑶林,近年来都没有人常居,偶然间来了客,才打扫出来暂住几日的。

如此几处,都散布四周,乃是王府旧构。与梅花林相距最近的是夜雪林,几乎和梅林嵌在一处。寿康公主在世时候,就住在夜雪林,夜雪林中的吹雪阁,就是当年王妃和王爷的居处。王妃在自己门前种得千百株清明晚粉的梅花,才成了如今诸多小园围绕梅林的格局。而这夜雪和吹雪之名,也是王妃自己更改,都与梅花有关。夜雪林中种着大片的竹,取自杜甫的诗,“秋风楚竹冷,夜雪巩梅春”。而吹雪二字,则取自晏几道词:

满街斜月,垂鞭自唱阳关彻。断尽柔肠思归切,都为人人,不许多时别。

南桥昨夜风吹雪,短长亭下征尘歇。归时定有梅堪折。欲把离愁,细捻花枝说。

南桥吹雪,长亭征尘,最后都落在了这归来折梅的思归离愁上了。而南安王妃早年去世之后,南安王未免触景伤情,这才迁了去前头居住,如今吹雪阁也是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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