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声音里有种柔和而独特的力量,似乎能稳定人心似的,陈氏和白氏方才还激动偏执的情绪似乎也安静了下来。只听白氏柔声道,“郑姐姐怎么不和二郡主一起去敦煌呢?二郡主和嫁去北边的怀芷郡主可不一样,就算是郑姐姐跟了去,也没有什么不妥,王妃和太妃想来也不会阻拦的。”郑氏苦笑道,“哪里是王妃和太妃要阻拦,是这丫头,自己不愿带着我一起去呢。”郑氏话音一落,连陈氏也讶道,“二郡主和郑姐姐平日最是亲密,不论何事都以姐姐为先,必然是不肯分开的,怎么倒不肯接了姐姐一起?”
郑氏叹息道,“我问她,她也只说是敦煌风沙大,若不是土生土长的人,只怕是过不惯的。我身体虚弱,她不忍心我受这样的苦,不如留在蓉城,她也放心些。我自然是想和她一起去的,但她执意如此,我又能如何呢?好在她虽然没有嫁在蓉城,所幸嫁的人还是知根知底的,我也放心。只要她过的好,我还求什么呢?她从小就是有主意的,我也拗不过她。何况我人微言轻,也不能帮她什么。若是文崎公子不愿我在眼前,我跟着她倒是替她多添麻烦了。所以我想了想,只有日日地烧香拜佛,祝祷她一切顺遂罢了。”
青罗站在帘子外头听了这么半晌,心里也觉得有些酸楚。见三人久久不说话,才打起帘子走了进去。郑氏三人像是唬了一跳似的,郑氏转过身来的一瞬间,青罗分明瞧见了她眼角的泪痕。青罗转过脸去瞧着紫檀桌上摆着的那一盆水仙花,假作没有看见,也什么也没有听见。过了一瞬才笑对郑氏道,“这一会子,可有什么不对?”郑氏也回过神来,打起精神答道,“婉妃已经挪到了里间卧房,没有别的人在里头。也不曾有什么人进来过,一切都好,只等王妃的主意,后面的事情该如何去办。”
青罗点点头道,“辛苦几位姨娘了。”说着走到堂上端端正正坐着,慢慢道,“几位姨娘也坐罢,我有几句话要和姨娘们说呢。”郑氏三人相对一望,眼睛里分明闪过了一丝紧张来。青罗心知是方才她们几个议论的话,尤其是陈氏和白氏两个所说的,颇有不能让自己听见的内容,这才会如此。脸上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来,“姨娘们怎么不坐?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请几位姨娘帮忙呢。”
听了青罗的话,三人脸色才略和缓了些,在青罗下首坐下。眼神里还微微含着紧张,凝神瞧着青罗。青罗见状,却不动声色,只伸手拨着旁边那几朵开的正好的水仙花。那一簇花初开,如玉雪一样地舒开,露出金灿灿的花蕊来,屋里点着炭火,是上好的银丝炭,烘得那花朵儿的香气愈发浓郁,兜头兜脸地扑过来。这里这样静谧,被这花香一薰,倒叫人误以为是温柔安静的好时光了。
青罗缓缓开口道,“老王爷走了之后,我和王爷有许多要紧事情要忙,对家里的事情实在是多有疏忽。对姨娘们的生活,虽然心里惦记着,却也实在疏于关心。这是我和王爷的不是,只好请姨娘们多多谅解。姨娘们是长辈,有什么吩咐,尽管遣人去和我说就是,不必有什么顾虑。”
郑氏三人闻言一震,陈氏慌忙开口道,“王妃说笑了,我们岂敢有怨言呢。王妃待我们极好,我们姐妹们相互作伴,也并不觉得孤单呢。”郑氏也忙笑道,“王妃这是说哪里的话呢,王妃事忙,哪里好为些小事去劳烦。更何况我们一切都好,饮食起居,比以往都还要精细呢,并没有什么不便之处。”
青罗点头笑道,“既然是这样说,我也觉得心里好过些了。其实呢,说起几位姨娘的生活,多亏了婉姨照顾呢。这一年若不是她,我此刻就更无颜面对几位了。不仅是姨娘们的饮食起居,府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千头万绪,有许多都是婉姨替我照顾周全。所以我心里,对婉姨是十分感激的。我见她这一年来,也清瘦了许多,可见是辛苦太过,我心里也觉得十分不忍。”
青罗抬眼瞧着神色惊愕的郑氏三人道,“我也知道,自父王去重华山隐居之后,姨娘们在家里也是十分寂寞,想念家人也是常有的事情。我想着我也没有什么可以为婉姨做的,她虽孤身一人在这里,又没有一个孩子在身边,却还有父母兄弟一大家子人在岳城呢,必然对这一个远嫁的女儿日思夜想。所以我的意思,不如让婉姨回岳城去安度余生,衣锦还乡,和骨肉至亲共聚天伦之乐,岂不甚好?我有心让姨娘们都与家人团圆,只是可惜,几位姨娘都是孤身一人,并没有听说有什么家人在的。所以也只有请姨娘们宽宽心,彼此做个伴。不知几位姨娘觉得我的主意好不好?”
此时郑氏三人均是神情讶异地望着青罗,陈氏月兑口而出道,“婉妃不是已经——”青罗却打断了陈氏的话道,“我知道陈姨娘素来和婉姨交情甚好,如今她能衣锦还乡,想必陈姨娘也是替她欢喜的。”说着顿了顿,语气里颇含了几分的重量,“还是陈姨娘担心婉姨路上寂寞,想要陪了她家去?”陈氏闻言周身一震,也不敢再说话。青罗却忽然一笑道,“我和姨娘说笑呢,姨娘可莫要当真。”又对郑氏和白氏道,“不知道郑姨娘和白姨娘觉得这主意如何?”
郑氏眉宇紧皱,半晌才展开了道,“王妃的意思,我明白了。婉妃为王府辛辛苦苦这么些日子,能够家去休养,想必所有人瞧着都会觉得王爷和王妃体恤人情。至于我们,自然也不敢有什么闲话的。婉妃家世显赫,又于王府有功,才能有这样的机遇,与我们又怎么能一样呢。王妃放心,我们必然欢欢喜喜地送婉妃回岳城去的。”
话到此处,陈氏和白氏也已经清楚了青罗的意思,纷纷应道,“王妃放心,一切随王妃的意思就好。”白氏面上淡淡的,倒像是不太上心的样子。陈氏却眉眼一动,又道,“等开了春,二郡主要出嫁,王妃想必许多要紧的事情要做。不如等着二郡主的事情过了,正好一起送了出去?毕竟王府里的人归乡,要引起众人瞩目的。这事虽然是好事,却毕竟不合规矩呢,知道的人还是不要太多的好。”
青罗见陈氏如此说,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想了想忽然笑道,“陈姨娘的话说的虽然不错,可婉姨这事,又不能不叫人知道,晚一日不如早一日呢。更何况我和王爷心里,并不愿意等到开春,不说我和王爷的意思,只怕婉姨也等不得了。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不知陈姨娘心里,可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陈氏见青罗这话,颇有几分试探自己的意思,心里涌起十分复杂的情感来。心知这或许是自己的危机,但又或许是自己重新获得青罗的信任,甚至是自己这一生翻身、取代秦氏的唯一指望。陈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紧紧地环回去握住腕子上的那只金镯子,慢慢道,“王妃说的是,婉妃思乡情切,到了年下又疲倦不堪,本来就恍恍惚惚。又加上年夜里除了刺杀的事情,婉妃受了惊吓,不幸身患重疾,梦里只念着岳城故乡。若不早日还乡,只怕耽搁了病情。所以我想着,王妃既然体恤婉妃,就趁早送了她回去。听说岳城的上元花火之会最是有趣,婉妃若能赶得上,只怕这身子就好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