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出了半晌的神,回过神来瞧见那婆子疑惑地瞧着自己,便笑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匀妆居去和姨娘说话。可巧前几日还说有二姑娘的东西在我这里,想给姨娘留个念想儿呢。你且去罢,不必在这里伺候了。”那婆子便躬了躬身,转身离去了。临走前忽然道,“王妃陪陪姨娘也好,我瞧见姨娘的神色不大好呢,很有些憔悴的样子。前些日子还听说病着好些日子呢。”
青罗讶道,“郑姨娘病了?我怎么不知道此事。”那婆子一怔,“我也是前些日子去抓药,瞧见郑姨娘身边的素儿姑娘,也在药房里呢。”青罗蹙眉道,“素儿?我记得郑姨娘身边的是叫静儿的,怎么如今换了人不成?”那婆子笑道,“王妃可还记得前年里头郑姨娘和云侧妃起了争执,那静儿丫头跟着受了好大的委屈,自从那时候起,这丫头就一直有些恹恹的样子。后来静小姐出生,郑姨娘就以这丫头犯了小姐名讳,索性送了出去。这素儿就是后来拨到姨娘身边的人了。”
青罗点头道,“你倒知道的清楚,我也好些日子不曾去瞧姨娘了,连她身边这些事情都不清楚。只是王府里自始至终只有隽儿一个孩子,你可要记住了。”那婆子闻言,周身便是一震,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又见青罗瞧着自己道,“你心思细腻,如今在园子里当值,倒是什么也不曾拉下,就连姨娘们的事情,也都知道得这样清楚。”想了想道,“春绿庭里如今住着各位姨娘,父王不在府中,你就去那里当值罢。若是日后有什么用得上你的地方,”青罗又顿了顿,“卫嫂子可要和当初在云姨身边一样,尽心尽力。”
那婆子见青罗忽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面带惊恐地望着青罗,一时之间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当日安氏理家的时候,卫家的也算是她身边得力之人了。当日重华寺的变故一过去,青罗和怀慕对王府内外安氏的人都清查了一遍,有些人当真是逆党,有些人却只是安氏的障眼法。得宠的未必是同伙,不得宠的,却有许多是真正的心月复。譬如这卫嫂子,虽然在安氏面前很是得脸,却对安氏的谋逆并不知情。只是安氏倒了,她身边的人不管有没有跟着参与进谋逆,自然也就跟着失了势,如这卫家的原本是管事的婆子之一,如今却到了园子里看管花木,打扫房屋。
只是青罗今日见了这卫家的,倒不像是糊涂人,当初安氏所作所为,她未必就丝毫都不知道。然而怀慕当日一番清肃下却又能明哲保身,想来也是着实无辜。如此看来,只怕是存着站干岸儿的意思,安氏若是不成,她也能保住性命无虞,安氏若是成了,她这样在身边的老人,也断断不会少了好处。方才赶着上来和自己说了那么些话,只怕也是在这园子里失势久了,想要再来攀上自己这一根高枝。只是到最后,自己竟然能认出她来,瞧她方才那掩饰不住的恐慌神色,却像是当真始料不及了。青罗索性也不说话,只瞧着卫嫂子的一张脸变了几重颜色,却仍旧是淡淡的模样。
青罗心里暗暗笑了笑,挥挥手,就让卫家的退了下去。自己独自一人往春山上去。早在自己刚刚进这王府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其实这世上许多事情的成败,未必在于卷起如何轰动的腥风血雨,有时候,揣测人心,才是这棋局上最要紧的部分。知己知彼之后,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董余便是怀慕的情报网,而自己在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也就有了裴梁。只是不管你身边的人告诉了你多少情报,真正要能够利用这些,还是只能依靠自己,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机会什么时候会来到你身边,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些原本不在你的名册上的人,什么时候,会忽然间对你有了价值。
青罗忽然觉得有些疲倦,这就像是一场永远没有结束的棋局,每一个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每一个人又都是棋盘上的棋手,进行着永无止境的博弈。青罗心里隐隐有些疑惑,自己身处这一局棋中,到底是为了什么?最开始,自己希望的只是逃离,过着闲云野鹤一样的生活,后来,是为了站在怀慕身边,渐渐地在这些事情上头留了心。但是到了今日,似乎自己也渐渐地习惯了在这个位置上,不用多加思索,就自然而然地谋篇布局。就好像,自己天生就应该做一个王妃一般。
青罗心里冷笑,也许自己天生就喜欢这样的权势地位,自己何尝是那样淡泊名利,随遇而安的人?在少女无知的岁月里,也不甘心于自己的位置,一力想向上攀爬,获得更多。今时今日,自己已经像自己数年前盼望的那样,被身边所有人重视,再没有人会忽视自己的存在,会践踏自己的尊严,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人细心揣测。也许,自己内心是享受这样的境况的,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不仅仅是为了怀慕,也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尊严和骄傲,甚至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和野心。
青罗甚至自问,此时此刻,若是怀慕真的能和自己携手天涯,泛舟五湖,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放下?毕竟,与怀慕的相处,与曾经与苏衡的那些日子不同。那时候苏衡带着自己飞跃山水,是在自己命运最身不由己、最为恐惧不安的时候,所能抓住的唯一一点自由。那个时候自己心里只是想,自己若不是贾探春,也不是苏青罗,只是乡野间一个寻常的女子,可以伴着身边人徜徉山川,泛舟溪上,该有多好。后来呢,当她真的在这个位置上安身立命之后,她是不是,也有片刻留恋着这样的位置?这样举手投足之前,众生俯首,万人仰望的日子。她是这样契合着这个位置,契合到连自己都忘记了,这原本不是她想要的,这原本是她心里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