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看着清琼脸上的笑容,竟说不出话来,只听得面前巧笑嫣然的女子接着道,“可是到了那一日,我才终于想明白了。你已经把一个人放在了心里,后来的人再怎么做,也都是多余。就像我伴着你,我以为能够安慰你,可在你心里,我不过是你的一个负担。你怕伤了我,却又不肯忘了她。这实在是可怜可笑。”
清琼望着苏衡道,“那一日我邀她赴宴,原本是我自己的私心。我想着,你看见她和他那么恩爱,总该能放下了。可是今日我终于想明白了,你忘不忘了她,原本不是我,也不是别的人能改变的。你放心,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清琼忽然起身笑道,“方才我问你,她是谁,你为什么忘不了她,这也是我痴了。她是谁,本没有什么重要。”说着从袖中又取出自己的竹箫来,“曲在身不返,空馀弄玉名。只是这一次不再回来的,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清琼将竹箫递与苏衡,“若是有一日,你真能忘了她,再来找我罢。如今,我不愿意再留在这里了。这玉晖月色,映山花红,到底是你和她的记忆,不是我的,我又何必留在不属于我的记忆中呢。”说着便转身离去,再不回顾,只留下苏衡一人,呆呆地坐在那里,手中还有半杯残酒。
苏衡从没有想到,清琼会忽然有一日,走的这样决然。她离开了自己的世界,来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自己就是她的全部。可是这一日,她忽然对自己说,她再也不要留在自己与探春的记忆中了。她说自己骗了他,仔细想来,却是半分不错。他总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那些情不自禁流露的情绪,总以为能够瞒过她。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早在落阳峡上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一切。而自己费尽心力做出的一切伪装,只是叫她看在眼里,更是伤心罢了。
苏衡心里忽然有些惊慌,不知道清琼会去哪里。不管是蓉城,还是京师,还有这之间的千里定云江水,每一寸段,都是他和探春的记忆。若是要避开这些记忆,清琼又会去哪里呢?苏衡想到此处忙走回去看,却见女子已经在榻上睡熟,显然是醉了。面上晕开嫣红,一件长发随意披散,倒显得十分年幼。
苏衡心里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她只是醉了。看着面前清琼的睡容,再想起方才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觉得自己竟然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她。看见她的时候,总是温柔坚定,好像一棵树木。可是却忘记了,她是一个西疆女子,原本习惯于将爱恨宣之于口。只是因为嫁给了自己,才勉强隐忍下那些伤心罢了。而自己终于把她逼到了这一步,让她放下所有,也要和自己告别。
苏衡叹了口气,清琼说的不错,若是自己没能忘了青罗,是不该再去找她了。自己已知她知晓了一切,又如何能看着她那一双眼睛,听着她吹箫和着自己,却还在心里想这另一人呢。苏衡心里暗暗决定,等到了明日,就将她送去一个清净所在,让她远离自己的生活。等到了某一日,若是她真的想要离开自己再不回来,自己无论如何,也会放了她走。若是自己有一日真的能忘了青罗,到那时候,也许他们还能做一对安稳夫妻。
甄姑娘隐居的村落,虽然不近入京的大道,却距离京城也不过几日的路程。换了几番车船,这一日六月六,正好到了京城。二人容貌举止自然不比寻常百姓,此处不比蓉城民风开放,若是抛头露面,倒是惹人注目。所以清珏二人皆以白绫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京城的六月六,正是最热闹的洗象日。当午时正,身居皇宫中的帝王将携百官出巡,自宫城的午定门出,一路敲锣打鼓,前呼后拥,经内城的端阳门,沿着朱雀大道一直往南,抵达皇城的天华门,到城南的护城河里举行洗象仪式。还未入城,就听见城中锣鼓喧天,就能人声鼎沸。
清珏二人方一入京,还不曾找到去处落脚,便被人潮挤到了一边。朱雀大道原本极是宽敞,此刻却拥挤非常,只有正当中的御道,被佩刀的侍卫一路隔开,铺着一路的大红镶金的华丽地毯。御道之外,不容车马往来,只有观者如蚁。两侧设有许多摊点,酒肆茶楼之间更是人满为患,最是热闹不过。
二人从不曾见过如此情形,第一眼看还觉得新鲜有趣,忽然人群一阵沸腾,挤挤挨挨地便往某处涌去。清珏二人身不由己,原本拉着的手也被不知那里冒出来的人给打散了。二人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起初还能互相看见身影,奋力往一起走,没有一盏茶的功夫,竟然就被挤散了。女子本就身量不高,这一番没入人群之中,更是踪迹全无。
甄姑娘独自一人惯了,此时倒也并不着慌,只是担心清珏。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扬声呼唤了几声,便极力地想要往高处走,好看一看清珏的下落。只是四周都被人赌住了,竟是身不由己。甄姑娘也没有法子,只好跟着人群一路走,忽然听见欢声如雷,一抬眼,竟是帝王的车驾近在几丈之外。金黄色的纱幔蒙着车驾,看得见里头独自端坐着的身影。十二冕旒垂落,黄纱一面轻罩,所能看见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剪影罢了。虽仍看不清形容,然而身处深宫的帝君,这样一个剪影,也足以叫百姓狂喜。
这一边山呼万岁,众人都纷纷跪了下来,甄姑娘在这天家威仪之中也是一怔,却并没有跪下,反而转身从跪下的众人里穿过,直奔一处高楼。此时众人都定住不动,倒是没有人阻拦,几步一走,便上了高楼的楼梯。这一个飞奔的身影,在此刻伏地的百姓之间,显得愈发的分明,只是此刻却也没人去理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