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金杯,垂垂玉筋。离歌不放行人去。醉中扶上木兰船,醒来忘却桃源路。
带绾同心,钗分一股。断魂空草高唐赋。秋山万叠水云深,茫茫无著相思处。
垂星野上的秋色已近十分,桃源川里的秋,似乎还未熟透似的。那些日光下头明媚绚烂的颜色,在这里黯淡了下去,只有层层叠叠的绿,和清清浅浅的蓝。清凉谷里的绿,似乎比别处更冷翠几分,近水处长满香草,虽不是花时,却结着累累垂垂的珊瑚色的果子。香草之间涌出细细的泉流,落在水面上,发出悦耳的声响。
两岸峭壁如削,一直向上望去,只瞧见一线天空,蓝的像是水洗过的一般。仔细一瞧,那一抹晴空里头,却凭空落下一线春雨,在阳光底下折射出七彩的虹光。那雨飘落下来,却转瞬没有丝毫痕迹,只有那一道虹悬挂在半空中,姿态千幻,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如一场幻梦。
青罗推开窗,恍惚之间,所见的便是这一抹虹光。藤萝的冷香扑面而来,混沌的神智似乎略有清醒,青罗摇了摇头,只觉得还有些头疼。自己怎么会到了此处?恍惚记得,自己醉眼朦胧之间看得见怀慕的身影,在盈枝院满院的菊花里头。还有隐约的琴声,隐约的酒香,而自己似乎就在这琴声里头,渐渐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自己却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清凉谷,这是永靖王府避暑的地方,看见这一抹雨虹,她才知道自己到了何处。与其说是来过,不如说是惊鸿一瞥。她还记得在最初看见这一抹虹时候的心情是如何复杂,过了这一道幽深的峡谷,她就到了蓉城。而在那一日之后,她虽然也曾再次见到,却从不曾踏足过。而昨日的一切就和这虹光一样,分明记得那色彩绚烂,却又捉模不定。
她为什么会忽然到了这里?怀慕又去了何处?青罗望着窗外,这一所别院修筑在峡谷之中,在半山腰背靠着岩壁,往底下沿着石阶再走十余丈高,才到底下桃源川的水流。青罗看得见的,静悄悄的山谷,远远的溪水,层层叠叠的房舍,还有那一抹闪烁不定的虹。除此之外,却是什么人都没有。
青罗只觉得一颗心犹如这楼宇一样空落落的,有些慌张,忍不住扬声呼唤。忽听得有人上了楼来,惊喜地转身去看,却看见一袭红衣。那是不是怀慕,青罗得心里有一瞬的失落,甚至是恐慌,却只是打叠起一个笑容对来人道,“姐姐来了。”
来人正是怀芷,仍旧是一身大红的装扮,在这山居里头分外引人注目。秋已经深了,怀芷手中却依旧拿着一把团扇,素白的扇面上什么也没有,在她手中轻轻地摇动着,那雪白的颜色在她一身红衣上头愈发的刺眼。
听见青罗问候自己,怀芷却不答话,只是走到窗前,远远瞧着底下的桃源川,半晌才转过脸来对青罗笑道,“你倒像是个无事人一般,也不来不问我,怎么忽然到了这里,我怎么在此处,你身边的那些人去了哪里,怀慕又去了哪里?”说着眉毛一挑,“若是我,醒来看见如此场景,肯定先寻一柄利器握在手里头,等有人来了,不管是谁,先抵着她的脖子问问她,想要把我怎样。”
青罗笑道,“姐姐与王爷是手足至亲,又怎么会对我不利呢?至于别的事情,王爷自然嘱托了姐姐要告诉我的。”
怀芷一笑,那笑容极是妩媚,“你在王府里也有些日子了,竟然相信骨肉亲情这样的话?怀思也是他的骨肉亲人,怎么,难道你还要和他一起共叙手足之情不成?”说着眯了眯眼睛笑道,“你猜错了,怀慕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他以为你已经按计划去了重华寺,在太妃的身边,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此时你却在这里,在这清凉谷里头。”
怀芷脸上的笑容有些诡秘,叫青罗心里更是一慌。忽然背后又听见有人打了帘子进来,青罗悚然回头,却见进来的人是翠墨,端着一碗汤进来,看见青罗笑道,“王妃醒了?可是一阵好睡呢。说是有孕的人不宜饮酒,喝得是果子露,怎么还是醉成了这样?昨儿送回来的时候,倒是唬了我一跳呢。”
不等青罗回话,翠墨便搁下那汤抽身又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嘱咐道,“我这就叫润玉她们进来,伺候王妃洗漱,再把醒酒汤喝了,这也快午时了,我去给王妃做点吃的来。”说着就不见人影了。青罗还愣着神,又见润玉和澜玉两个走了进来,服侍着自己洗漱,一如每一个寻常的日子一样。
怀芷脸上那一丝诡秘,像是从不曾出现过一般。等润玉二人也退了下去,怀芷笑吟吟地伸手拿起一边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昨儿个你喝的那个果子露,虽然没有酒,里头却放了安神的药。怀慕本来是要送你去重华山太妃那里去的,还不放心,非要叫我陪着你一起。只是又怕亲自和你分别,所以才想了这样的一个主意。他的确不知道我把你悄悄带来了清凉谷,只是再过一会,他就该知道了。”
怀芷站起身来,猛地将窗子推得全开,山谷里的风忽的吹了进来,叫人身上觉得忽然就冷了起来。怀芷回过头,对青罗笑了笑,“你看,他就在那里,你从这里往地下瞧,还能看见他最后一眼。”
青罗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攫住了,定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怀芷却仍旧站在那里微微笑着,“你若是再不来,可就连这一面,也都瞧不见了。”
怀芷见青罗久久不动,也不理会,只望着底下桃源川的溪水,默默地回忆起多年前一个相似的日子。她还隐约记得那一日从这里经过,望着清凉谷里的这一抹虹光,自己幼时曾无数次想要追逐的那一抹亮色,只觉得那美好如此空幻。是啊,当初自己也是从这里走了出去,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