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快乐,四年坚持不易,今年争取完结,与大家共勉。
女子闻言回眸一笑,宛然便是清琼。说话的乃是文峻,清琼望着他笑道,“哥哥不必担心,你难道忘了,我比你水性还好些呢。小的时候有一回,寒冬腊月的,你带着我偷跑出去北边山上玩,却不小心掉在了冰湖里头,还是我救了你起来的呢。”
文峻一怔,笑道,“你性子最是果断,寻常闺阁女儿家不会的,你倒是一样都不曾落下了。往日里都瞧着二妹妹是最活泼的,任谁也不知道,其实你才是那个无人拘管的。”
清琼促狭一笑道,“这还不是哥哥惯得我?父亲事忙,自然无暇管我们的事情。母亲身子弱,平日也只和祖母一处诵经静养,只由得我们姐妹自己玩闹。哥哥身为长兄,还不是悄悄儿带着我们胡闹?”
文峻叹息道,“哪里是你们,不过是受不过你央求我罢了。外头瞧着那样稳重的一个人,闹起来真是叫人头疼。”
文峻虽然叹息,笑容却温暖,清琼也有些感动,脸上露出小儿女的依恋神色来,“家中长辈并不怎么问我的事情,只有哥哥待我最好。只是哥哥的恩情,我也无以为报了。只望哥哥好自珍重,妹妹不论身在何处,也会祝祷哥哥安康的。”
文峻凝神望着这个妹妹,半晌才道,“当日送你出嫁,我便是这样,送你到了玉晖峡。那时候我乘坐的船跟在你的船后头,一路到此间,看着你披红挂彩地从这里东去。那时候我便在想,虽然你远去千里,但只要是你心里所愿变好。只是如今再送你出玉晖峡,我却是万般的不情愿。”
清琼温柔一笑,“哥哥说这话做什么。不管是当初还是今日,都是妹妹自己情愿的,并没有丝毫勉强。哥哥能送了我来,我觉得心里安心,哥哥又何必觉得不情愿呢?”
文峻凝望着清琼,“是啊,你既然愿意,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说着眼神移到清琼脸上的伤疤上,“只是每每看见你如今的样子,心里就替你觉得不值得。我方家娇养大的女儿,怎么能在外头受这样的苦?若是他心里真正爱重你也就罢了,若是不能——”
文峻说到这里声音却忽然低了下来,“若是不能,我又能如何呢?相隔千里,你连一封家书也难得寄回来。何况以你的性子,受了委屈,也是不会告诉家里的。就算我知道的,却也不能真的为你做什么了。如今两军对阵,你死我亡,我却也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有什么万一,我又如何对你交代呢?”
清琼脸色一僵,却只是低声道,“哥哥不必顾念着我,我也知道,哥哥因为我的缘故,已经陷入两难之境。然而就像哥哥说的,战场刀剑无眼,我自然不想他出事,可也不想哥哥有什么万一。哥哥只要保重自身就好。”
清琼抬手抚了抚脸上的伤痕,“至于我,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委屈的。我倾尽所有,本已等到云开月明的那一日。他待我很好,我已经知足。只是不曾想到,这战事来的这样的快,他才到了我身边,却又不得不走了。这一次,我还不知道他能不能回来。好容易能够明白彼此的心思,却不知如此一来,我好容易求来的缘分,会不会就如此断了。”
文峻也叹息道,“自古以来和亲之人,谁没有遇上这样的事呢?莫说是你,蓉城的王妃,如今只怕也是一样的情形。她如今有了王爷的孩子,只怕一颗心已经落在了蓉城,再也回不去了。何况王爷待她也着实是好,外头的事情,一概不让她知道,只让她再重华山里清修静养。等战事完结,孩子落地,不论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只要她能够看得开,想来也能有个好的了局。”
清琼仔细听着青罗的近况,最后却淡淡道,“谁又能真的放得下呢。且不说家国之事,若是永靖王爷和子平中的任何一个死在了战场上,王爷就算对她再好,又有什么用呢?只是哥哥说的是,她有了一个孩子,心里的位置,其实已经定了。”
文峻望着清琼,忽然开口道,“她有了孩子,可你却还没有。你可曾想过,既然无从选择,倒不如彻底放下这一团乱麻,另寻一个天地?”
见清琼神色一怔,文峻的神情严肃起来,眼睛里却闪着光亮,“你若是此时回头,我便即可调转船头送你回去。你放心,不论你曾经嫁给了什么人,在方家,你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长女。你若是不愿回去,西疆天空海阔,我也不会让你受了委屈。你还年轻,何必要在这夹缝中苦苦煎熬,为难自己呢?”
清琼在文峻热烈的眼神里出了许久的神,过了良久,却只是微微一笑。那带着伤痕的笑容叫文峻觉得心里一痛。他不用再去问,她是否愿意舍弃江水下游的那个人,回到她的故土,回到他的羽翼之下,答案已经都在方才额那一个刹那里了。
眼前的这个女子,是他自幼呵护的妹妹。而如今她长大了,经是一个妻子,会有一日有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母亲,她已不再是幼年拉着自己衣袖,糯糯娇声让他带着出去玩的小姑娘了。而自己,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拗不过妹妹心意的少年。若是她的夫君,她心上唯一之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也仍旧会对他毫不留情,刀剑相向。哪怕她会因此伤心难过,为此痛不欲生,他也无法改变自己的选择。她再也不需要自己为他做什么了,而自己,也再不能为她做什么了。
文崎也对着清琼一笑,这一笑里,是无奈和了然。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送了她穿越这水云千重的玉晖峡,去烟云彼端,她的心上人那里去。他并不曾开口问她昨日为什么要来,见了怀慕,又都说了些什么。他只愿平平安安地送了她走,完成她的心愿。与当年不同,这一次,她不再是远行,而是归去。
清琼看见文崎的神色,也知道话不必再多说。她仍旧转身去了船头,独自面对那不断变幻的江上流云。前几日,自己独自一人前来,还怀揣着一丝幻想。她想,也许她孤身入营,可以显出一点诚意。她从千里之外孤身一人悄悄来到玉晖峡,除了对于苏衡的牵念,也是想着,如果青罗也在此间,她们联手一处,或许有一分微弱的和解的可能。
她也知道,这期望是多么的可笑而渺茫,然而她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她若是不来,不做这最后一点的努力挣扎,就只有被困在京城的宅邸中,含泪枯坐,等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她历经艰险来了,看见的人,却只有怀慕。怀慕看见她来,十分的客气有礼,却并没有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他只说了两句。第一句是,青罗有了身孕,在重华寺里安心养胎,请她不必忧心牵念。还有一句,是请她向苏衡带个好,让她把想要对他说的话,去给苏衡说一说,问他会给一个怎样的答案。
两句话说完,清琼就知道,她想说的话,都不必说了。她只是坐在哪里,久久地沉默不语。而怀慕竟然也不曾离去,只坐在她的对面,久久地出着神。她知道他心里想着的是什么,他是透过了风尘满身的自己,看见了在重华山中不问世事的青罗。他只是想知道,如果易地而处,青罗会不会做出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从怀慕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她更知道,怀慕心里犹如明镜一般,他清楚地知道青罗的心事,知道青罗在他和苏衡之间的选择,在蓉城和京师之间的选择,远远比自己更为难。她不知道他为何从不曾和青罗挑明这一点,也许,这只是他的一点傲气和自尊罢。他只是在等,等青罗自己做出一个抉择。
青罗的选择,她已无心,也无力再管。这玉晖峡,曾经是自己的伤心之地,断魂春草深深,高唐烟雨迷蒙。醉眼微开,她舍了一切留恋离去。那时候她以为,这也许是最终的结束,却不曾想能够峰回路转。
恍惚间,好像她回到了更早的时候。金杯酒满,花开锦绣,带绾同心,钗分一股。锦绣湖上奏起的鸾凤和鸣,是她千里离乡的离歌一曲。醉中扶上木兰船,醒来忘却桃源路,从那一日以后,她就知道,自己是再也回不去了的。那时节从玉晖峡上经过,江上金秋如醉,好似是另一个桃花源。穿过这江上金秋,前方是个怎样的世界,她并不知道,然而心里却满含了期许。
而如今,玉晖峡上水云之间,又是烟雨蒙蒙的时候,她却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去了。秋山万叠水云深,茫茫无著相思处。再次归来,没有当日的龙船锦绣,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清琼回眸一望,烟云之间,自己熟悉的那一个亲人的身影,竟是那样的模糊,叫人觉得陌生。清琼的眼角划过一滴眼泪,也许这一眼,就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