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秦氏正在自己屋里榻上,半倚着叫小丫头给修饰指甲。王爷早间说了今晚还要来,自然要收拾妥当。那半跪着的小丫头名唤苏苏,虽然年纪小也不甚知事,却也是秦氏可心的人儿。秦氏家中本就经营脂粉钗环一类女子妆容之物,这个苏苏也是家中送来的,别的也都罢了,最是有一双巧手,对这些很是有些见解,口齿也伶俐清爽。秦氏因为是家中送来的人,对她也颇为信任,近身服侍的叶春染自然不必说,是管着众位丫头不必做什么事儿的,这个苏苏倒也清闲,每日只消和秦婉彤商量着如何打扮装饰,在梳妆时候陪主子闲话几句,其余粗笨杂事一概不必理会。
苏苏此时正笑着说,“主子,你平时都爱用纯红的蔻丹,只是今儿我瞧着倒不用。您瞧今儿天气这样热,连您自己都不爱穿那些华丽的锦缎,穿着这一身烟紫色的软罗衣,若再涂了鲜红的指甲反而不想。不如这样,咱们用银粉涂抹指甲,再嵌上一朵紫荻花,岂不是又应景儿又新鲜,和您的衣服也配。”秦氏皱皱眉道,“紫荻?这样卑贱的花,怎么能往我身上用呢?”苏苏耐心劝道,“主子,这世上的花花草草不比人,哪里有什么贵贱之分呢。主子您是天生的高贵,就算是布衣荆钗也是一样,有些人就不一样了,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倒没得糟践了这些好花。”
这话可正是熨帖到了秦氏心里,秦氏戳一戳她的脑袋笑道,“你这丫头现在也愈来愈精乖了,罢了,就依了你,若是不好了,可仔细你的皮。”苏苏忙笑着应了,叫人去采摘几朵新鲜颜色的花来,再叫把前几日自己晒好的干花也拿来试试。
二人正说笑,叶春染便走进来,瞅了苏苏一眼,秦氏会意,便道,“那些人摘的那些我不放心,还是你亲自去拣选了来,省的回头又生气费事。”苏苏应了便退了下去。秦氏便转头问叶氏,“你特意把苏苏也遣了出去,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和我说?”叶春染就将春绿轩里头忙忙碌碌正在搬运东西的事情跟秦氏细细说了。
秦氏蹙一蹙眉道,“库房损毁?安云佩这是怎么当的家,怎么这库房的事情倒折腾到府里头来了,真是不成个样子。她们几个虽说只是王爷的侍妾,到底是内眷,这一时间各处闲杂人等来来往往的,白落了人口舌去。”叶氏笑道,“我瞧绮云轩那边当了这么多年的家,这些事情岂有不晓得的,如今巴巴儿费这样大的事情闹得整个春绿轩不得安生,只怕还有她的下一招呢。”秦氏疑道,“安云佩如今正该是睁大眼睛瞅着永慕堂才对,怎么倒先去了春绿轩?她一向并不和这些侍妾们争宠斗气,里头的董氏和郑氏都和半个死人一样了,陈氏和白氏也没见和她有什么龃龉,这却是为什么?”
叶氏轻笑一声道,“主子,郑姨娘的确是半个死人了,可二小姐,还好端端的在老太妃面前呢。”秦氏眼神倏地一跳,“你是说,安云佩这一手是对郑姨娘?是了,昨儿在永慕堂,她就当面点出来二姑娘回来,是那屋里叫人去迎来的。只怕永慕堂和那边,的确是有些亲近的意思。只是她到底想要怎样呢?再者就为这一样,似乎也并不见得就是有什么私交,新少女乃女乃进门,想立稳脚跟,对各方各院都殷勤献好儿也是常事。安云佩素来行动都谨慎,怎么这还是没边的事情,就这样着紧了?”
叶春染笑道,“主子,绮云轩要怎么对付春绿轩,我们只要等着瞧戏就是了,自然就上演的日子。至于绮云轩为什么这么着急出手,我想,咱们没瞧见的,不见得她们也没瞧见呢,等着戏上了台开了嗓,谁是个什么角儿,咱们还能不知道么?”秦氏一听,点点头道,“你说的很是。看这情形,永慕堂想来也要吃一个暗亏了,安云佩行动倒是快。我们且瞧着,到时候是个怎么样,还要看我怎么说话儿呢。如今啊,这府里的东西风,可算是刮起来了。”说着又道,“你去叫苏苏再进来给我把指甲收拾完了,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几日我们且躲个闲,总归我们是个看戏的人,不管别人预备怎么演,我们等着就是了,不必心急。王爷晚上要来,你去小厨房里头盯着,叫她们别把菜给做坏了。”叶氏答应着就下去了。
如此过了十余日,乞巧节转眼就到了。因为是节下商量着过节的事情,安氏请了各房里的女眷都聚在永靖堂后头的花厅里头,平时女眷们有个什么事情,一概都在此处商议。各方的少女乃女乃、姨娘、还有姑娘们都到了,连平日少露面的柳妃也被请了出来,在上头坐着。只有董氏,自怀芷嫁人之后总是病着,精神也恍恍惚惚,这些日子都起不来床,自然是来不了了。
安云佩和秦婉彤依旧分坐柳芳和的两侧,只是今日的安氏明显与往日不大相同,打扮得很是有几分华丽,秦氏看着心中暗恨,知道这是故意在这样的日子里头显示自己管家的威仪了。果然,不等柳氏和秦氏说什么,安氏就以一副主人家的口吻道,“明日就是乞巧节了,我早早就传下话去,叫各位管家的婆子们抓紧着把各屋里节下要用的东西赶紧分下去,除了各色应节的东西之外,每人还都有一对累金丝的喜鹊钗,取个好意头。只是这一样今年倒是不在库房里,因为入梅损坏了好些库房,今年贡上来的这些金玉首饰都在春绿轩里头,这会子正要去取。只是到底是女眷屋舍,贸然去不大好,白妹妹,董姐姐身子不好,郑妹妹又是个不爱管事的,你就跟着李嫂子去一趟。”
白氏素来和安氏是有些心病的。白氏本是外头戏班子里头唱青衣的女孩子,被上官启看中了才带进府里头来。虽然长得很有几分颜色也有几分宠爱,无奈戏子出身,身世连安氏也不如。安氏不能用这个和别人计较,隐忍多年心里早就憋了气,正好有个白氏更是不如,却又颇得王爷怜爱,什么好东西也从来不短了她的,满腔子不满就都撒在她身上,虽然也并不为难了她去,却总是面上冷冷,不肯像对陈氏那样亲和。白氏本来知道自己身世不堪,并不敢挣个什么,只求平安度日,只是安氏总不肯给个好脸色,偏生秦氏又总是拿自己和安氏作对,叫她在夹缝中活的更是不易,也不知究竟该在哪一边的好。虽然有宠爱,却总是过得如履薄冰一般。如今这里头众人几乎都比自己有身份,偏生安氏找了自己去做这样差事,听着虽然没有什么不妥,心里却是一紧,唯恐里头有什么阴谋。只是既然话这样说了,自己也没有托赖不去的道理,之后硬着头皮跟着李嫂子去了,心里只盼着没什么不妥的才好。
白氏这边出了门,安氏就对柳妃笑道,“柳姐姐,你瞧这节下的事情,还有什么没办到的,跟我说一说,我即可就按照你的意思做来。”柳氏却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既然叫你管着家,你就管着就是了。一应事情你都办完了,问我也是无用,我是不管这些的,也懒得费这个心思。”秦氏就接话道,“安姐姐这个殷勤献的不好,若是真要请教柳姐姐的意思,早就该回了话去,不该在这个时候再来说这话呀。”
安氏也不和她计较,笑笑地喝了一口茶。又对郑姨娘道,“郑妹妹这几日和二姑娘在一处说说笑笑,人倒是显得精神了好些,也富态些。二姑娘很少在府里过节,我已经吩咐了下头,叫这些节礼都给二姑娘多预备一份儿呢。”郑氏忙道,“怀蓉和大家都是一样的道路,没有多领的道理。”安氏点点头道,“郑妹妹最是个知书识礼的,也罢了,我们心疼怀蓉也不在这一时半会的。”
说着话翎燕领着几个小丫头沏上茶来,用的却不是寻常茶碗,乃是一色琉璃器皿,里头茶色晶莹剔透,乃是纯粹明亮的金黄,叶片圆润如珠,覆盖着银毫,在旋转起伏间闪动着不同寻常的光亮。陈氏奇道,“这是个什么茶,以前竟是从未见过,好新鲜模样。”安氏笑答,“难怪陈妹妹觉得新鲜,这是最南边颖城今年新供的茶,颖城太守本来是命人寻那雪峰上出产的名贵药材,不留神竟找到了这个,出自高山雪峰滋养,连这产茶的日子也在盛夏,最是独特。茶色金黄如琉璃,茶味清凉如冰雪,伏天饮了,登时浑身清爽舒泰,最是相宜。因为这颜色实在剔透,叶色也不同寻常,就取了名字叫琉璃。只可惜产量极低,又采摘不易,今岁总共就出了这么五两来,二两送上重华山给老太妃去了,二两留在王爷那里,就剩这一两茶来,咱们也不能再分,索性就一起尝一尝鲜儿。白妹妹去办事儿,她的那一份儿等她回来再喝。”
众人听得这茶是这样出处,都赞叹称赏不绝。先细细看了茶色,又轻嗅了香气,青罗笑道,“活了这些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茶,倒是开了眼界。”轻轻抿了一口,品味半晌,赞道,“真真好茶,入口便带着一分清凉,茶香都蕴在这一分清凉里头,这凉意先是转浓,带出茶的香味来,再慢慢地褪去,最后只留下茶香余韵。层次分明,品下来果然觉得周身都舒畅的多。”秦婉彤笑道,“二女乃女乃从京城来,什么好的没见过,说是好自然是真好了。”又望了安氏一眼,“咱们府里头这些好东西,都是从云姐姐手里头过,云姐姐自然什么也见过,只怕好些我们没见过的,姐姐都不当什么事儿呢。”安云佩自然听得出她言语里的暗指,悠然笑道,“婉妹妹本就出身世家大族,从小都是锦绣堆里长大的,我怎么好和妹妹比。这些年虽然王爷恩典叫我管着家,除了孝敬太妃照顾王爷,还有柳姐姐的分量自然少不得,还有什么东西自然都是和大家分享。我也不敢说管的好不好,总之竭尽心力只想求一个不偏不倚。”
陈氏忙笑道,“云姐姐自然是公正的,这好我们都瞧在眼里呢。想着上一回,新贡上来的白玉果分量不够,分到内府里头也没有剩多少,云姐姐看着若是按位分都分了,实在是看不下去,就将自己的那一份儿分给了我们几个,自己一个都没尝得到呢。再有姐姐这些年管着家,谁家府里管事的女乃女乃太太房里不是花团锦簇的,只有云姐姐屋里还是那么简素,还不及我们这些小的,我们看着都觉得姐姐朴素,心里羞愧呢。”秦婉彤斜了陈氏一眼,“呦,妹妹这话是说谁呢,早知道我也该把自己的那一份儿也分了去。再把屋里头那些好东西都收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