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嬷嬷此时却镇定了,抬头清清楚楚地道,“二女乃女乃这话说得就不是了,我一个下人,自己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那天晚上静儿姑娘找了我来,说是要我藏几样东西。我也奇怪怎么是我,我本是粗使的下人,也进不到屋子里头去,连姨娘的面也不常见。静儿姑娘就说她们认识的人多,难免漏了行迹,只有我是上夜的没人识得,做事也方便。我原先是不答应的,偏生静儿姑娘许了我许多好处,我家中实在不宽裕,一时糊涂就应了。今儿瞧见各位女乃女乃来搜检,难免心虚,就只好招了。各位主子要是不信,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是静儿姑娘当时给我做了定钱的,是郑姨娘素日体己的一包散碎银子和一副手镯,各位主子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来。翎燕接过去打开,里面果然是几个金银锞子和一对翡翠镯子。郑氏一见大惊,那些散碎金银也就罢了,那对镯子却是她为数不多的体己,还是当初在上官启身边做丫头的时候,有一次年节下老太太高兴赏的,平时也不常戴,怎么就到了她的手里头了?
别人也就罢了,安云佩却是认得这一对镯子的。脸色登时就变了,“怎么,郑妹妹,还当真是你做的不成?平时看你也是稳重的,怎么能做出这样事情?”郑氏忙离了座跪下,道,“实在是冤枉,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如此。”安氏却不再说话,也不叫他起来,只拿起茶碗慢慢呷了几口,眼风往下头一扫,转过脸去问柳氏,“柳姐姐,郑妹妹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想不到,还请姐姐给个主意。如今这人证物证都齐全了,姐姐瞧怎么办呢?”柳氏听了这话也是为难,她本也不是管家的人,如今心里明白这里头想来有什么猫腻,却也没法子,只说,“我也不大管这些事情,只盼着无枉无纵,别冤枉了好人就是了。”郑氏忙道,“王妃明鉴啊,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偷盗的理由啊,各位姐妹认识我也不是一日了,我是怎样人大家也知道,也实在没有理由如此。望王妃和云姐姐给我一个清白。”
陈氏又道,“这人心本来就是难测,郑姐姐平时这样的人,想来也不是为了自己,只怕是为了二小姐的缘故吧?二小姐常年在山上,生活自然清苦些,郑姐姐平时也没什么积蓄,想来是怕二小姐受了委屈,想贴补贴补。只是姐姐你也糊涂,老太妃这样疼二小姐,还能委屈了她不成?怎能起了这样主意。”
听到这话,怀蓉有些坐不住了。本来刚刚郑氏跪下,她面色就有些变了。只是她是小姐,郑氏不过是个姨娘,虽然王府里平时规矩也不甚严谨,柳氏也不在意这些,私底下许他们这些庶生子女都管自己生母叫母亲,只是在这种阖府都在的时候,她却不能与郑氏太过亲密了,也得称呼柳氏为母妃,称呼自己的生母叫姨娘。她是主子,郑氏不过是半个奴才,王妃和侧妃都在上头坐着,她若是说了话,还有回护的嫌疑。只是如今见这矛头直指向了自己母亲,实在是忍不得,忙起身道,“这话我实在不知道,若说姨娘为我打算,也不会有这样糊涂主意,也没和我说过。何况我自有母妃和各位姨娘疼爱,姨娘也实在无须如此。”安云佩笑道,“蓉姑娘心疼郑姨娘,我们心里头有数,只是这事情实在不一般,有伤我们王府的体面,我既然管着家,也不能轻纵了。这是管家的事情,蓉姑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还是不要插手的好,何况这犯事的还是郑姨娘,蓉姑娘多少也要避避嫌疑。”
郑氏此时仍旧跪在地上,也没人叫起来。青罗心里不忍,却也没有办法。他们是小辈自然没法子,长一辈管家的安氏像是已经给她定了罪名,柳氏一贯是不说话的也没什么实际权力,也就沉默。青罗不禁眼瞧着秦氏,看看她能不能说几句话。秦氏虽不是什么善类,也没理由和郑氏过不去,说不定瞧着安氏声色俱厉,还可以与她唱一出对台也说不准。秦婉彤看着青罗瞅着她,会意一笑,就上前道,“云姐姐别生气啊,其实方才郑姐姐和静儿姑娘说的都有理,这看上去自然是人证物证都齐全了,只是中间还有许多疑问,不能不查一查。要不先让郑姐姐起来,这么多小辈坐着瞧,也实在不好。”安氏虽然掌着实权,素日对秦氏面上也算是给几分面子的,今日却只淡淡道,“婉妹妹,王爷既然叫我管着这个家,有些事情虽然得罪各位姐妹,也管不了这许多,没办法只好做这个恶人。我一向是不偏私的,素日该有什么也从来不会短了各位姐妹,饶是这样如今还有这样鸡鸣狗盗的事情,不能不心寒。如今摆明了这事情是谁做的,那副镯子大家都知道,是郑妹妹贴身收着的,刚刚二女乃女乃和静儿姑娘说得好,这个老婆子平时连郑妹妹的屋子都进不去,若不是郑妹妹给的,哪里能有这样东西?何况这夜半行盗窃之事,最是掩人耳目,这样一个老婆子自然比心月复的静姑娘要不引人注目的多。想来本想着这几样东西一时半会子没人去查问,却不料今儿李嫂子想起来去瞧一瞧。若不是今天,只怕这一桩公案就石沉大海说不清了。如今这事儿已经定了,只看有没有人认就是了。”说着眼风凌厉就往郑氏身上一扫,慢条斯理问道,“郑妹妹还有什么话说?”
郑氏此时也已经不慌张,心下和明镜儿似的,已经心知肚明这一遭儿劫难是怎么回事。也就抬头从容道,“如今这样,我也无话可说,只是这究竟不是我做的事情,谁做的谁心里头,别怕天打雷劈就是了。”安氏听了这话,哼了一声儿,对柳氏道,“这样事情发生在咱们府里,还不是一般的奴才丫头,竟是主子们做的,实在是严重极了,不惩戒一二,实在辜负了王爷对咱们的信任,柳姐姐一向心软,也不大管这些杂事,不如就听我发落就是了。”柳氏听了这话,本来想说两句,也没法子张口,只有点点头。安氏就道,“郑妹妹且回去,每天到佛堂里头跪四个时辰,在自己屋里头好生想想自己做的事情,轻易不许出门。静儿就在这花厅外头垫着磁瓦子跪着,一日不说跪一日,也别叫给水喝,自然有招认的时候。”
郑氏听了这话脸色大变,静儿陪伴她日子已久,虽是贴心,女儿常年不在身边,只有静儿每每陪着说话解闷儿,如今自己被冤枉担了这样虚名也就罢了,还连累她受这样苦楚,尤其是静儿那样的性子,是死也不肯招认的。脑子里头一闪而过不如就认了也好救静而一命,转念再一想,如今自己若是认了,只怕救不了静儿不说,连怀蓉也要被自己连累了声名,只好咬牙忍住。秦婉彤心里头也是一惊,自己是大家出身的小姐,这样折磨人的零碎手段自然也见得多了,本也没什么。只是她虽然素日脾气坏些,对丫头们时常呵斥,只是这样动手却也是没有过的,安氏平日里看着稳重温厚的一个人,今日这样雷厉风行使这样狠的手段,想来真是要做一个筏子给众人看了。
此时陈氏和白氏两个脸都吓得白了,平日里安氏管家对他们也算是温厚,自己也难免有几分骄矜觉得自己是正经主子,如今看郑氏跪在下头,半分颜面也没了,心里都是一寒,都有几分兔死狐悲的意思,对安氏的敬畏更多了几分。安氏坐在上头瞧见个人神色,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就道,“如今被这样事情一闹,谁还有心思去管那节下的事情呢,回头卫嫂子还是按照往年的节礼分下去,别的我就不管了。柳姐姐,不然咱们就散了可好?”柳氏也就点点头,又咳了好几声。安氏殷殷道,“姐姐的身子还是不好么?春上外边贡上来好些丸药,姐姐吃了没有?若不够,我再给姐姐送过去如何?”柳氏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笑意来,“云侧妃不必这样客气,这一声姐姐,我原也当不起。你本就比我年岁长些,在王爷身边年岁也久了,如今整个王府都有你管着,我不过我的清净日子就是了。这里这样闹腾,你方唱罢我登场,我实在是没有心思看,想来你还有许多事情,就先忙着,我走就是了。”说着扶着丫头就一径走了。
众人见王妃走了,就都拿眼睛瞧着安氏,安氏便道,“都散了吧,我刚刚说的事情卫嫂子照办了就是。”说着也往外走,又拿眼瞧着怀蓉道,“我知道二姑娘心里头不快活,只是这规矩在这里,总要立一立,二姑娘这几日也别往郑妹妹屋里头去了,没得叫人再嚼些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带累了姑娘的名誉。”临出门经过青罗身边,又极低地说了一句,“二女乃女乃心肠真是软,只是有些事情,元由不得你做主,还是别想了。”就领着月逍一起出去了。卫家的向众人行了一礼,就叫进来几个健壮仆妇把静儿一路拖了出去,自己又对郑氏道,“姨娘,请吧。”郑氏忧虑地看了静儿一眼,又回头瞧了瞧怀蓉,也只好跟着出去了。
陈氏和白氏见安云佩走了,偷偷看了秦氏一眼,想了想还是提步跟着安氏出门去了。秦氏见这情状也不生气,回头瞧着青罗一笑,自己就走了。屋里头只剩下青罗、怀蕊两个面面相觑。怀蓉仍旧坐在自己位置上,也一动不动,眼睛只往地下瞧着,也不理会旁人。青罗还想劝两句,怀蕊拉了拉她的衣角道,“二嫂子现在别劝,二姐姐性子本就沉默,现在正是伤心时候,你劝她也听不进去的。”青罗只好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