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遇上的土蜘蛛看来只是讨伐杀戮鬼路上出现的意外。现在,我们正走在我昨天出现的那个地方。
仔细看看,四周还留存着我的灵压。
这个时代与尸魂界最大的区别应该在于灵子存在的方式。这里,并不能常见没有身体的魂魄,当然除了幽灵这种存在形式,而我就被认为是这样的。妖怪以及人类的身体是由高密度的灵子构成,密度过高,早就超过了尸魂界和现世的密度,但是结构却又不完整,鬼道很容易渗入内部照成破坏。空气中没有离散形态的灵子,灵子是以十分稳定的形式存在于实物之中,同样的结构不完整,可以用鬼道照成伤害。
心里盘算一阵,若是在这里长久呆下去,鬼道是得好好练了。
想着想着,已经走进了密林深处。天空是忽然变黑的,身边的妖怪们气息突变,一个个握起武器,面容冷峻。我也是下意识的握起了浅打,一想,又放下。当初出门时虽觉得浅打无用,可还是总觉得这是不该离身的东西,也就带来了。
“来了来了!”妖怪们叫起来。
杀戮鬼。
我看见了一身铠甲的武士。他站的笔直,面对百鬼,丝毫不显畏惧,那张看不到表情的脸沉在厚重的面具之后,手持长刀,腰间配短刀。
“杀戮鬼……”我自言自语,“看上去却似忠贞的武士。真是讽刺。”
奴良和他的硬战,别人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
一开始,杀戮鬼就轻易斩杀了五六只小妖,奴良来不及阻止,恨恨地拔刀相向。杀戮鬼的在杀戮中疯狂、爆发、丧失自我……眼前那个身披盔甲的武士,全身包裹浓重的夜色,杀气凝重。
奴良诡秘的行踪令杀戮鬼好生恼火。他们两人在树林间飞窜的速度很快,亲信们也只是勉强追上,更别提帮忙。两人实力似乎相当,你来我往过招,却都抓不住对方的死穴。既是抓不住大将的轨迹,杀戮鬼便把刀锋对准了弱小的妖群。
他迎着妖群冲过来。
无头鬼一扯丝线,缠绕住他的身体,他奋力挣扎,“只会越缠越紧!”无头鬼的话还未说完,杀戮鬼的戾气明显扩张,“卡吱吱”几声,丝线碎了一地。
奴良又忽然出现,右手一刀,打在杀戮鬼正抬起的头上。
“铮!”一声脆响,回荡在静谧的夜空。
杀戮鬼的面具裂开,“当当”两声,两片面具落在地上,他抬起头,一双空洞的眼眸,以及向上勾起,邪邪的笑容。
仿佛是封印被揭开,转瞬间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惧感淹没了我的世界。身畔的妖怪们纷纷体力不支的跪倒在地上,那压抑、让人窒息的感觉,比队长级的灵压更加黑暗。我甚至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一个长着獠牙的家伙从后接住我。对着一张万分骇人的脸,我的一句“谢谢”说得有些无力。
我的脸皮一抖。恶寒。
在看前方的激战,奴良的青白相间的和服不知何时破了大半,他倚着刀,有些气喘。
杀戮鬼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了,迸发着血红的颜色,他苍白的脸上沾着血点,气质妖异邪魅。我动了动手臂,刚才一瞬间的震撼感已少许适应,一个瞬步移上前去。
“破道之四,白雷!”
奴良显然没有料到我的忽然出现,他在我身边的气息在短暂的迷惑后变得很平静,他说:“还真谢谢你。”
“但这是作为大将的我,应该料理的事情。”他说。
“破道之四,白雷。”我丝毫没有理会某人酷酷的话,开始了密集的鬼道攻击。
“白雷!”
“白雷!”
杀戮鬼的盔甲上,雷电慢慢消失掉。看来不能用雷电了,想了一想,那么,“君临者啊!血肉之假面、万象、羽搏、人之冠……”咏唱还没有结束,杀戮鬼的刀锋已经迎了过来。我向后闪避,锋利的刀口在我的眼前划过,近距离的看到杀戮鬼那张年轻的脸,以及眼神……是空洞的。
那双眼里,却有什么亮晃晃的东西。
奴良一把揽过我。一刀挥过去,割破了铠甲的系带,厚重的盔甲“哐啷”一声,重重打在地上。
“缚道之四,灰绳!”来不及高等级的破道咏唱,那就用缚道抓住他也好。灰绳的亮光缠上他,他手里的刀剑又砍下来,“缚道之一,塞!”
被束缚手脚活动的杀戮鬼停止了活动。
带着斗笠的僧人逼近,袖子里冒出无数刀剑,一瞬间血液横飞。杀戮鬼一口血喷出来,溅了一地。
乌天狗拍拍翅膀,叹了口气,“还真是棘手啊……花了这么久。”
黑田坊收回兵器,也舒畅地叹了口气。
“总大将……”乌天狗道,“快解决他吧。”
奴良举起刀。
杀戮鬼没有恐惧,他依旧是那张嘴角上扬的苍白面孔,睁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
迷茫,悲伤。
最大的哀伤是没有希望,是一切静若止水,泛不起一丝波澜。
可以的话,我……
想拯救他。
他眼里的是……泪水。
我站在深黑的夜色里,面前是一个浑身染血的武士,武士刀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背后是个华服的少女,面庞全是泪水,满目恐惧的颜色。
武士的对面,是长相各异的一群恶鬼。
恶鬼们不断地涌上,不断地撕咬武士的身子,可那武士一步不退,挥着手里的利刃,小心翼翼地护着身后的少女。
这是……
是杀戮鬼心里的悲伤。一个少年的声音,略带嘲讽地说,他恨自己无法保住那位公主。死后的怨气,化身厉鬼。
我看见,那个少女被恶鬼撕裂。
武士在血泊之中,尖叫着,化身为鬼。
“等一下!”
我叫着。一下子挡到了杀戮鬼面前,我对奴良说:“我能和他说两句话吗?”。周围的妖怪们诧异的叹,“那是杀戮鬼啊?……能有什么好说的?”
奴良看我,金色的眼眸里波光流转。
他放下刀。
我沉声道了句“谢谢”。转过身看着脸上依旧是诡异笑容的杀戮鬼,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抹去了他脸上的血迹,我蹲子与他直面,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看不出喜怒悲伤。他嘴里不断重复着,“杀杀……”用嘶哑的声音,不断重复。
“你看,我可以保护自己了耶。”我忽然伸手,将他无法动弹的身体拥入怀里,“你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他的身子一震。
“你一直都很努力。”我放开他,直视他的眼睛,“你看我,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温柔的笑着。幻境里的少女是和我一样的发色一样的年纪,我用着最温柔的声音模仿那位公主楚楚可怜的模样。
“您是……”杀戮鬼的声音颤抖着。
“我是……”我眨眨眼,微笑。那个少年忽然又说道,从耳边传来的声音,“那公主叫笃姬。”
我说,“我是笃姬。”
不只是杀戮鬼,身边的妖怪们也看我。我继续说,“我过得很好,你不必自责,也不要再悲伤了。”杀戮鬼的眼睛,那血色的红颜渐渐消散,我看见了他的瞳孔,浅浅的蓝色。他的意识回到身体,看清我的脸,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本就是一张英俊的脸,除去阴霾与邪气,显得更加健康英朗。
我解开他的缚道,“好好生活吧,不要再被愤怒迷惑了眼睛,失去自我。”
我的话音刚落,却见他抓起自己的武士刀,毫无犹豫地刺向了自己。
剖月复……
“笃姬公主!”他的一声长叹。最终倒在了血泊里。
回到住所,脑子里都还是那最终选择自杀的武士的影子。
……忠诚,是要用死来表示的。
心情很不好。那个人本来是可以救得了的。明明都已经清醒了,即便已经是鬼怪,但有神智后跟随奴良也不错啊。可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死。
不知不觉走到了院子里,奴良正坐在大樱花树下喝酒。他见我,招了招手,我一笑,走了过去。
陪奴良喝酒是件不错的事。不像一代目的聒噪,眼前这位贵公子长相的年轻男子安静许多,养眼许多。
“原来你叫笃姬啊。”
“谁说的。”我也举着酒盏,“我叫墨夏绫川。”
“……绫川。”他喃喃自语,“不错的名字。”
我道,“多谢大人夸奖。”
“阴阳师说,名字是最短的咒,得到便可以控制人……绫川,我可以控制你了吗?”。他浅浅的笑意融化在那睁开一只的金色眼眸里,说话的样子是那么温和。
我笑,“大人是玩笑话吧。……若真是这样,那我不也知道大人的名字么。”
奴良笑起来,“也对。”他喝了一口酒,说:“别再叫我大人了。我的名字是鲤伴。”
“是的,鲤伴大人。”中规中矩的礼貌用语。
他笑着。
“你要不要和我喝交杯?”他慵懒地一手撑在酒桌上,看着我,“你是个强大的妖怪呢!要不要加入我的百鬼夜行?”
“大人。”我顿了顿,“我说过,我终究是要回家去的。现在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罢了。”
鲤伴不再多言。我端起酒盏,又是一杯酒入肠,婉转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