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十国记 第三十一章 五番羞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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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朝颜这一昏睡,七日方醒,在床上躺有月余,在中间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五番进京争王。五方人马,浩浩荡荡望京城而来,并发出檄天下文,大意是陆观澜在乱军中剑杀子政王,欲自立为王,楚王基业,汲汲可危,因此进京维护正义云云。但又忌惮陆观澜英雄了得,媊王五十万兵马都没有攻下来的城,他们心里也有些怵。不过一想自己是正义之师,正宗国姓根正苗红,也就底气十足了。檄文一篇又一篇,把陆观澜和公主的韵事翻来覆去的炒作,骂得那个狗血淋头,楚朝颜的之名,又上了一台阶,升级了新版本。城中军士,无不气到内伤。

此事的解决,也极富戏剧色彩。那时公主还不能下床,十侍卫忍了很多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这件跟她说了,她问:“陆将军呢?他什么意思?”侍卫道:“陆将军什么意思也没说,只是在布署守城,等公主身子大好。”

公主沉吟一阵,叫陆隽执笔,写了一篇《公主诏》,诏曰:“君者,贤能者当之。今闻五位贤叔带兵城下,欲入主壁京,侄女朝颜窃心欢喜。国不可一日无主,五位贤叔来为侄女解燃眉之急,侄女感激至深也。侄女早有心在众位叔叔中找一位能德者上位,只是侄女与众叔久疏,未能知其贤达矣。况且侄女粗鄙浅薄,若未能慧眼识明君,将成本国之千古罪人矣。心甚惶恐。

因此将这择君之举,交付天下子民。城中百万居民,人人皆可选自己心中之君,得票多可为胜,登基为皇,再无异议。因此给五位叔叔两月时间,行善事,积声誉。可广修水渠,建民舍、耕良田,利百姓。也可进京活动,宣讲为政之道,争取百姓支持(进京番王带兵不可超过五百人也)。两月后即行大选,新君登位,百姓欢乐。

若是一心是想窃私器、操兵戈、掠百姓,那公主将与陆将军,以待媊王之礼待之。

传诏天下,百姓知晓。”

陆隽写完后,对着那诏文怔了半响。

这一篇诏文传得如此迅速,一夜之间,满城皆知,城中百姓闻听五番军士要帮自己开河灌田,无不又喜又惊,喜气洋洋的去给五番兵送饼送粮,感谢他们为百姓作出的无私贡献。那五番本来是想操家伙杀人的,这次第,也不好动手了。接了人家的饼粮,又尴尬又气闷。五位番王,隔着河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肯先动手去修那河渠,天天在营帐里跳脚、破口大骂楚朝颜奸滑阴险,想出这么个缺心眼、损八辈子阴德的阴招。壁京城门日日大开,城中百姓翘首盼望,如此过得一个月,再去送饼时,发现人去营空,只留下满地狼藉。

五番羞惭去,从此罢兵戈。

陆观澜至她醒来,就对她避而不见。听青菽(她被媊王审问一番后放了回来)说,自己昏迷的时候,他可是衣不解带的一直在旁守着,不曾离开片刻。她知道陆观澜在生闷气,对她很有怨恨。那晚他们互相伤害了一把,把一件挺美的事,搞得残破不堪。

现在她住的地方,乃是从前太后的寝宫,听说也是陆观澜抱她过来的。她刚醒来的时候,很茫然的望着这间陌生的宫殿,宫墙上有构思奇巧的用珠宝镶成的繁花佳卉,整个宫室光彩照人,檀木画绢为屏,水晶玉璧为灯,珍珠金钩卷帘,沉香木阔为床,鲛绡罗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案上博山炉里燃着龙涎香,整个一屋子都香满如鲜花盛开,清芬可爱。

后来她知这是瑶华太后住的昭纯宫,她猜这瑶华太后多半是她的生母,不然陆观澜不会把她放在这里。果其不然,她看到一幅太后的画像,与她有五分相似。

十侍卫在她昏迷期间,也一直守在殿外。直到公主醒来,才稍稍落了心。时常进来耍宝,给她解闷,日子过得倒也悠哉。除了陆观澜一直跟她斗气两人不对付外,别的都顺风顺水,算是实现了她吃饱喝好有觉睡有美男看的终极人生追求。

这天晚上,她终于拿出威风,宣旨要陆观澜进殿来见她(“宣旨”这一功能,她学了好久才象模象样了)。陆观澜人是来了,却站得老远,一身的漠然,道:“公主找在下有何事?”

楚朝颜幽怨的道:“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你都不来看我一下,你待我,都不如待一个部下小兵。”

陆观澜冷冷的道:“男女有别,在下不便常出入皇宫,引起流言,有损公主清誉。”

靠,老子还有什么清誉可言。楚朝颜笑道:“将军怎么会有损本公主清誉?是本公主有损将军清誉吧。”

陆观澜眉头一皱,道:“名声什么的,我已看淡了。公主既然要在下来看望,那在下会时常来的。”

楚朝颜道:“我又不是命令你,你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不来。反正我死了,也没人同情没人理会的。”

陆观澜听了她话,面色阴沉,道:“那你要怎么解释你身在媊营?你跟朱独朗在一起数天,又做了些什么事?若不是朱独朗伤了你,你这就要跟他去媊国罢?”

楚朝颜哭笑不得,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当日之事解说清楚,陆观澜盯在她脸上的那一双眼睛,令她觉得稍稍夸大吹嘘美化一下自己就象是在撒谎,害她讲的都不怎么出彩。陆观澜道:“就这样?”楚朝颜大点其头,道:“嗯嗯,就这样了,那个王八蛋死变态没等我反应过来,就一剑戳过来,亏老子还叫他几声王兄,却是个一心算计别人的小人,卑鄙无耻的很。”

“那卑鄙无耻的人刺了你一剑之后,就这么退兵了?”

“谁知道那死变态怎么想的,也许他老婆偷人了,要回去管理一下**。”除了朱独朗吻过自己和血腥表白那一节不提外,其它的细节她都毫无遗露,看她并没有撒谎遮掩,陆观澜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但一想到她故意逃出将军府,刹时又变得冷冰冰的了,不肯对她稍借颜色,沉默一阵,道:“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楚朝颜道:“你等等,我要送一样东西给你。”说着从案下拿了一个锦布包着的卷轴来,微笑道:“你打开看看。”

陆观澜狐疑的打开卷轴,对着那一幅画凝目细瞧,一时无语。楚朝颜讨好的问:“怎么,喜欢么?”

陆观澜淡淡的道:“这是子政王的珍藏,公主怎么可以拿来做人情送人?”

楚朝颜道:“什么,上面有我的墨宝,便是我的作品了,怎么不可以送人?再说了,子政王不在了,这皇宫的东西,我想送谁就送谁。”

陆观澜终于忍不住笑了:“公主的墨宝在何处?”那幅画正是《二十八宿神图》,世间唯一的孤品,楚朝颜去流华殿取了来,借花献佛,做个人情。

“我的墨宝嘛,可能后来被子政王修缮过,我自己都瞧不出来。要不要我再添上几笔?”

“别,千万别。”陆观澜连忙收起来,“什么时候公主另送一幅墨宝给我,那我会更开心。”楚朝颜笑嘻嘻的问:“真的么?”眉目含笑的看住他,陆观澜再也无法摆出臭脸,只得哼道:“我倒是想看看,公主有没有长进,是不是还是别字迭出。”

当日两人冰释前嫌,众将士也雨过天晴,这一个月来,终于在将军脸上看到笑容了。尽皆额手称庆。

刚从公主寑殿里出来,陆将军就吩咐属下,将十侍卫找来。

十侍卫平时只在公主身边打转,仗着公主宠爱,一副不受管的样子,半夜里被陆将军叫去将军府,不知何事,都不免心中惴惴。

陆观澜看着这几个侍卫,一副少年青春貌,个个都样貌上佳,如果不是被挑选过,怎得如此齐整?这样一想心中就老大不爽,又不好明说公主什么,只有威吓震摄这几个少年,让他们不敢乱靠近公主。

他指着一个鼻梁挺直、皮肤白皙的侍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叶素荣。”

旁边项止雅补充了一句:“武技是无双。”

“什么无双?”

“就是他出杀时你必须出两次闪……”见陆将军凌厉的眼刀过来,他立刻噤声不敢再说。

“昨天夜里,你在做什么?”

叶素荣道:“昨天夜里……昨夜公主一直在护理我的痘痘,呃,就是长在我脸上的这颗小疽,我说不碍事,哪个人不长一颗两颗的,可公主偏不答应,说她有治痘痘秘方,拉我去御膳房里偷了鸡蛋、绿豆,还去御药房抓了几味美容的中药,磨了半夜,给我敷上,还嘱咐我每日一敷,切不可疏忽大意。”他模了模脸,“我觉得公主的秘方还挺管用的,那颗小疽消了不少,脸也白滑了很多。”

陆观澜脸都拉长了,“你们的教书夫子,没教过你们男女授受不亲么?”

叶素荣道:“我欲与她授受不亲,耐何人家非要模我的脸,说是要和痘痘决一死战,不灭了它,她会睡不着觉,我怎么敢让公主睡不着觉……”

陆观澜脸色铁青:“她有模你的脸?”

“我……我也不想给她模……她说,她这是在行医……叫我端正思想……”

“行医!哼!如果她以后再向你行医,你要怎么做?”

“我……我实不知,请将军明示。”

“以后你再长疽,须得先来找我,我帮你挖掉!”

“……”叶素荣垮着脸,说:“是……”

他转头又盯住陆隽和项止雅,“你们两个,今天下午在她房中大半天,又在干嘛?”

陆隽小声道:“话说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公主那个以死相逼,我们才从了的。”

“什么?!”陆观澜惊怒交加,“你们……”

“她逼小鸭子画……画,项止雅说,他还不知道女人是啥样的。公主就要我……要我带他去逛窑子,观摩写生……”他没说出来的是,公主不止逼项止雅画这,还逼他写艳情话本,配上婬诗,打算刊印了拿出去卖的,他觉得还是不说比较保险,陆将军未必受得了这个刺激。

“春……宫?她让你们画给她看?”陆观澜倒抽一口凉气,很懵很晕眩,这公主,竟然爱好!他多疑了,这人果真还是以前的那个婬娃公主啊……

“公主行为再怎么荒诞无状,你们也须得以礼待之。”他顿了一顿,冷声道:“谁要是胆大妄为,敢引诱公主,让我知道,决不轻饶!”

几人出来,叶素荣模着脸上的小疽道:“你们说这陆将军,象不象拿宫女出气的**娘娘?”陆隽劈头盖脸对他一顿臭骂:“你个怂包,这话刚才你怎么不讲?还有,昨夜里我问你干什么去了,你说你便秘,一直在茅房里,我还想怎么没臭死你,原来却跟公主在一起,还不老实,不老实就不老实吧,还他妈的怂,被陆将军一吓就软趴趴的了,你就是一个没用的小白脸……公主给你敷脸的粉齑你还有没有?”

第二天,陆隽敷脸之后,拿了一本诗集来给公主消遣,公主熟悉他笔迹,笑问:“是你自己写的吗?”。

他有些脸红,还是点了点头。“昨晚我没睡觉,花了一夜写成的。”

楚朝颜问:“婬不婬?”陆隽挠挠头,道:“不婬。”“不婬不看。”陆隽呆在那里,他好不容易改邪归正表现一把,却不得赏识,想到自己作婬诗yy公主,可公主一点也没生气,不禁恍然大悟,悟出“婬邪即正统,攻受乃王道”的文学至理出来,从此文思如泉涌一发不可收拾……如此才情横溢的大好青年,最后终于被公主逼成了一个婬秽品创作者,一个宫庭艳诗、小说作者,好好的一棵文学大师的苗子,就这么硬生生的被她给毁了,最后竟写了一本《玉瓶梅》,署名壁京俊俊生,成为枕畔嬉游指南,人手一本,一边看一边骂,其艺术价值一直被世人研究+訾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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