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8-13
山风斜雨中,两个少年从幻峰的山道上一路狂奔而下,如果此刻有人注意的话,肯定会看出他们所走的路线迂回转折,最后竟是绕回到了掩灵镇内。
已是深夜,万籁俱静。整个掩灵镇都浸入这沉沉的夜境之中。小雨渐渐停了,身穿破烂衣服的柏严,静静地伫足柏家大门外,在夜色中,那道身影显得异常萧瑟孤单。紧跟在后面的笑天心中一片酸涩。
望着柏家大门,柏严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他摘下手上一枚纳戒,从中取出一把铜色大刀,爱不释手地抚模了片刻,恋恋不舍地放在门前的地上,随手将纳戒放在刀边,俯身下跪,“蹦蹦蹦”磕了三个响头。“柏严欠柏家的,这段日子我还情了,柏家欠柏严的,却是生生世世也还不清。磕过这三个头以后,我与柏家再无瓜葛。”待到柏严抬起头来,脸上复杂的表情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漠和决然。
又摘下三叔送的纳戒,柏严犹豫了片刻,便又重新戴回手上。“这份恩情侄儿记下了。”柏严这才起身,毅然离去。
七拐八拐的,柏严将笑天带进了柏家后山炎窑旁边一座位于极陡石崖上的紫色溶洞里。这地方极为隐秘,更加上关于炎窑种种不祥的传说,柏家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来这片鬼地。洞里很潮湿,洞壁上红灰交错的彩石上,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借着这些光,笑天看见,溶洞的一处角落里铺着些许干草,这就是柏严将近三个月来住的地方吧。笑天心里这样想着,便是看见柏严一坐在干草上,刚才还是隐忍、坚强、一腔抱负的少年,这一刻,却是卸掉了所有伪装,恢复了幻峰顶上那副茫然无助的神情。
“该从哪里开始?该从哪里开始?”柏严双手使劲搓了搓脸,“唉”深深叹了一口气。
“需要有人指点?”有声音问。
“呼“柏严长长地呼出口气,“的确啊,的确需要有人指点。”声音异常疲惫。
“哦,那你就没想过去找个高人,拜他为师?”那声音继续问。
“找了,找了快三个月了,连个低人也没遇见,唉高人岂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一边回答,柏严一边用手指划着地面,神情专注,若有所思。
“哦。”笑天学着柏严的样子,坐在他身边,也用手指划着地面。“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就是在考虑这个问题。唉没一点头绪。”
“要不要考虑跟我走?”
“跟你走?去哪啊!”柏严正准备问去哪里,突然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扭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身旁居然坐着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白发少年,正学着自己,一脸茫然地在地上划着道道。一时惊起,大声喝问:“你?你是谁?”
笑天站起身来,看着柏严,这是哥哥啊,自己朝思暮想的亲人,眼中一湿,差点就掉下泪来。他真想现在马上就相认,冲上去抱住这个唯一的亲人大哭一场。但是笑天知道不能,柏严此刻心中对自己和家人充满愧疚,如果不能及时疏导化解,就会留下心魔,恐怕以后的武学境界也走不了多远。有一件事必须要先做,而且现在就得做。想到这里,笑天嘿然一笑,回答道:“我从幻峰顶上来,我从柏家大门口来,我是谁,你猜猜。”
“你从幻峰顶上来,你从伯家大门口来”柏严双眉微蹙,精雕般果毅的脸上瞬间闪过几个表情,突然,他双眼一瞪,看着笑天,“你,你一直都跟着我?”
“嗯那。”笑天点了点头,一脸天真的表情。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不可能”
“真的没有察觉吗?”笑天诡异地撇了他一眼,继续道:“在那坟前,你再仔细想想本来那时我就该出来见你了,可是没想到三叔出来了。所以只好一直跟着你来了这里。”
“三叔,你叫他三叔?!”柏严眼珠子差点飞了出来。“你,你是?”柏严凝目仔细看着笑天,那脸颊,那眼睛,那嘴,越看心里越惊。
“你猜得没错,我就是笑天。”笑天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森冷,“那个整天被你侮辱,被你踩在脚下的笑天。”
“笑,笑天,真的是你!”柏严身子猛地一晃,就欲冲了过来,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惊喜,但是瞬息就被谨慎代替,“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笑天,他不会说话,他不是白头发,他没有你这么高的个子,你不是他,他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他死的,”柏严眼睛里转着泪花,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和弟弟长相酷似的人问:“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看着哥哥一脸伤痛,笑天心中一痛,差点就装不下去了,他生生地逼回自己的眼泪,森然一笑道:“难道你不知道幽冥界的灵魂是没有聋哑这么一说的么?我是死了没错,但我活着的时候,你总是欺负我,我死不瞑目,所以今天就是来找你打架的。”笑天一边说着,一边向着柏严走去。
“你,我,你真的是笑天,的灵魂?”柏严一脸讶愕,看着已经和自己鼻鼻相对的笑天问。
“不然呢?不然我怎么能毫无声息的跟着你来到这里呢?”话还没说完,一拳就是直接揍上了柏严的脸。
“嘭”柏严的脸上顿时鲜血飞溅,还没待柏严缓过神来,“嘭”又是一拳砸了上来。没站稳身子的柏严,扑通一声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好,打得好,打得痛快,再来。”柏严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和鼻子上的血迹,坚毅的脸上露出一股与挨打的表情截然不同的释然。
笑天更是猛扑上去,一脚便是踹在了柏严腿上。“这一脚,为母亲,嗵,这一脚为姐姐,嗵,这一脚为我自己,嗵,这一脚为你自己,嗵,还是为你自己,嗵、还是为你自己,嗵,还是为你自己,嗵,嗵嗵嗵”笑天自然是没有用真气,但是这连番几脚踢来,柏严也早已是伤痕累累,但他硬是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没有叫出声来。
“这是我该受的,这都是我该受的”他嘴里不停地提醒着自己。
“你怎么不哭?嗵”又是一拳直接掏在柏严的肚子上。
“呕,”柏严干呕一声,有些嘶哑的声音回答道:“我没有资格哭。”
先天心里猛地一痛,他知道这个哥哥从小就善于隐忍,性格谨慎,凡事又愿意担当。虽然这都是成大事男人该具备的品性,但是如果过分压抑,对今后的武道修炼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再加上柏严不能接受亲人尽失的痛苦,此刻又生出绝望的情绪,如果不及时发泄出来,恐怕以后的修为很难有大的进步。
笑天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再次作出义愤填胸的表情,再次冲了上去,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嘴里还嚷嚷着:“你趋炎附势,你是非不分,你忘恩负义,你欺软怕硬,你阴险狡诈,你卑鄙小人,你贪生怕死,你没有骨气,你没有担当……”笑天绞尽脑汁把自己能想出的话全部用上,也不管骂的合不合理。嘴里一套一套的,竟如同决堤的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起先柏严还抱着脑袋,任你风吹雨打,我自有我的想法,自有我的坚持。你想出气,我就让你打,我绝不还手。笑天前面骂他的话,他还可以忍耐,可是越往后听越是让人气愤,忍无可忍。
什么叫做阴险狡诈,什么叫做卑鄙小人,什么叫做贪生怕死,什么叫做没有骨气,什么叫做没有担当我要不是为了你们,我,我柏严越想越气,“呀”的一声握着拳头就爆发了。
“我这样活着,我容易吗我?你们谁又理解过我的感受,啊?你们倒是轻巧,你们说死就都死了,留下我是想死还不能死,还非得为你们活着。想报仇又是势单力薄,找不着门路。最后还落了个,命还不是我自己的了,啊?”说到这里,柏严竟是痛哭流涕:“我要是怕死,我为什么要离开柏家。啊?我要是没有担当,我干嘛在二夫人面前像狗一样隐忍着生活,啊?你们都死了,一了百了了,却把这么大的担子丢在我身上。我还不够担当,啊?活着的时候,你们就误解我,死了也不问青红皂白继续误解。你们,你们有本事去找二夫人报仇,去找那真正的凶手巫家报仇去。他们密谋要用笑天的血祭祖,要杀了柏家所有血脉,我跟谁说去?我说了谁会相信?啊?你们谁知道我的苦衷,我,我都好几天没吃到饭了,本打算今天就死了,随你们去,还死不成我,我啊啊啊啊啊”说道最后,竟是呼天抢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笑天眼圈红红的看着柏严一个人在那里发疯。心中悲痛凄凉更是无法形容,但他却是由衷的为柏严高兴。终于说出来了么?哥哥,你终于说出来了!从柏严爆发的那一刻,他就停止了一切动作。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听着,流着泪,想着为什么巫家非要自己死?为什么巫家要用自己的血祭祖?
良久,那哭声渐渐止息,柏严竟是一头倒在地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