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芳草萋萋,微风习习。
潮湿的空气,凝聚成晶莹的露珠在叶尖上悲伤地颤动着,似滴滴泪珠滚落在燕子的墓前。
富贵默默地跪在燕子的墓前,用双手捧起黄土填补着昨天被雨水冲刷成的浅沟。一捧冰冷的黄土捧在富贵手里,感觉是那么的沉重与心酸。这一堆黄土,使他和燕子阴阳相隔,但燕子的身影在他心里永远不会随季节的凄冷而渐渐远去……
富贵强忍着泪水,望着微风中燕子坟墓上摇曳的杂草,心底突然涌起无限的悲凉。
“青石塚上斜阳生,古道风沙埋香魂。”万里长空,渺渺云烟,他真的不知从此自己魂归何处。只知这座孤坟是他心里永久的疼。他相信深爱的燕子仍在这里遥遥守望着,还在望穿千里关山,极目远眺远在大漠的亲人。可是,那个远归的人又到哪里去寻找红尘路上这个熟悉的倩影啊!从今往后,恐怕是寂寞的长夜里只有惆怅陪伴一颗慢慢枯萎的心!
富贵的眼睛渐渐模糊了,他想起上次探亲归队前的那个晚上,燕子仰着头,眼神里流露着深深的眷恋,她紧紧地拥抱着富贵说:“贵子,你去了部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每天想着我!”
富贵被她逗笑了,他轻轻的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呢,你就没感觉到吗?”
燕子幸福的把头埋进富贵的怀里,喃喃的说:“你在部队别担心我,我会等你的。”
……
他嘴角抽搐着,深情地抚模着燕子的墓碑,喃喃地说:“二十六岁,你就撇下了我。燕子,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容不下你,如果你的生命就决定要走到此,可不可以换一种方式?可不可以让爱你的亲人再看你一眼?再看一眼你完好的样子……”抬头望向远山,燕子亲手种植的树木,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似乎在向栽种它们的主人依依拜别。富贵流着泪久久地默视着远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表述他此刻的心情,时间似乎凝固了。
他相信,不管时间怎样的流逝,岁月如何的变迁,燕子永远活在他的心里。曾经的欢声笑语,也会成为永不褪色的誓言。
可是,誓言对他们还有意义吗?
富贵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用生命换来的那几枚军功章,整齐的排放在燕子墓前的石桌上。这些曾经用军人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最高荣誉,此刻映照着燕子坟墓上的凄凄芳草,让他感到痛彻心扉的疼。也许,正如金辉所说的:我们所得的荣誉,就是要和最爱的人分享的,如果没人能够分享,这些荣誉也就失去了应有的意义。
富贵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军功章的光芒。许久许久,才拿起砍刀喃喃的说:“燕子,你走了,我……我虽然不能日夜陪伴着你,但我会用一生的时间爱你,今生只爱你一人,只要我回来,就一定来陪你!”
他跑到山上砍了几棵树,在燕子的坟墓旁搭建成简易的窝棚,休息了一会儿,又找了些树枝搭在窝棚上。当他干完这些,富琴和几个小伙子已经把一块高大的石碑运来了。
富贵默默地抚模着冰冷而光洁的石碑,他跪在碑上,蘸着自己万分的悲痛颤抖着写下:“爱妻何晓燕之墓”那几个沉甸甸的字,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了。
眼前就是深爱着的人啊,就这么被一堆黄土隔开,虽然是近在咫尺,却是难及天涯。曾经相依相偎的两颗心,现已是阴阳相隔!
那些天,富贵手中的铁锤不停地起落着,他把所有的爱聚集在尖锐的凿子上,每一个字都饱蘸他对燕子最深最纯的爱。碎石飞溅中,他的双手发麻、发肿,震裂,那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石碑上,可他浑然不觉。他倒真的希望能用自己的鲜血把这些字染红,让他的心、他的血陪燕子一起经受风雨,让他的情、他的爱融进这块石碑,永远地陪伴着燕子。
富贵的心也在无声地淌着血,遥想从此千里外的大漠之夜,再也无人如燕子那般对他惦念牵挂,而他心中牵挂的这座荒凉的孤坟,燕子已无法感知他一生的深情守候。这座沉沉的石碑重重地压在他心上,让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痛……
思绪在这座孤坟与那片荒凉的大漠间飘荡,化不开的酸楚随着心底的凄凉漫延至每个细胞,深深的思念跌落在广袤的戈壁荒滩上……
152
“伤痛绵绵几时穷?倩影归程唯梦中。”
归队前的最后一晚,富贵刻完了碑文的最后一笔。夜空渐渐放下了黑色的帷幔,寂寞的晚风吹起了孤独的清箫。富贵默默地伫立在墓前,遥望着远方。他是在等候人生路上那个同行的人吗?他在期待深情凝视他的那双眼睛吗?
也许一个回眸就是等待中的天长地久,以后只能在梦里倾听燕子的喃喃细语,深深的思念,在心里缓缓的沉淀,在这个冷清的月光下,渐渐浮上眸底,打湿了悲伤的眼睛。
曾经梦里千遍的身影,永远不会流年的风里消散,而是印在了心底,一直不停的浮现,终成为心里不变的永恒!
窝棚里的枝叶微微地响动了一下,妹妹揉着惺忪的眼睛走过来说:“哥,明天就要走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富贵偷偷地擦掉眼泪,望着黑黝黝的远山说:“睡不着,再陪燕子一会儿。”
富琴叹了口气,在富贵身边坐下来:“哥,你对燕子姐这么深情,她……她如泉下有知,也该知足了。”
富贵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从他回来那刻,他就像在做一个噩梦,遗憾的是这个噩梦永远不会醒来。
妹妹静静地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巅,幽幽地说:“哥,知道吗,燕子姐每次收到你的信,都会默默地读上半天,有时候读着读着还悄悄地哭。有次我问她你的地址,她说:尽管不知道你哥的地址,不能回信,可也知道他在远方想着我们呢。”
富贵听着妹妹的话,泪水又一次滚落……
妹妹看着富贵的眼睛说:“哥,我们知道你们部队保密。可是,你还打算在那里干多久啊?不错,你们是军人,但你们也有家,有父母,有亲人,难道你们就对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家人不能负一点责任吗?”
富贵默默地听着妹妹的质问,他多想告诉妹妹,自己是一名反恐特战大队的军人,是一名让恐怖分子闻风丧胆的优秀特战队员。可是,作为军人,他知道有些话,是一生都不能说出去的,他不但要对自己的家人负责,更要对战友负责。
他石雕般的坐在那里,明天就要离开了,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彻心的疼痛。他把摆放在石桌上的军功章拿起来,用手绢仔细的擦拭着,然后用洁白的手绢包好,在燕子的墓前挖了个深坑,把手绢放进去,看着燕子的墓碑喃喃地说:“燕子,我……我明天就要归队了,我不能陪你,就让这些流着我血汗的军功章永久的陪伴你吧……”
月光依旧,微风飒然,富贵闭上眼睛,但眼睛还是感到酸楚。他站起来,默默地抚模着燕子石碑上的每一个字,似乎在抚模着燕子光洁的脸庞,可是。伊人已去,空余一腔思念让心隐隐作疼,他叹息着,今日一别,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再回来陪她,更不知道,自己今后哪里再去感受燕子的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