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从总队出来,已是华灯初上。小于伸了个懒腰,望着大街上闪烁的霓虹灯赞叹:“还是城市漂亮啊,哪像咱们那里,方圆百里无人烟。”
杜磊捂着肚子发着牢骚:“漂不漂亮的一会儿再说,先喂饱肚子再欣赏吧。现在饿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哪还有心情欣赏那个啊。”
他们在附近找了个小吃部填饱肚子。往回走时,刘龙在一家卡拉ok厅停下脚步,悄悄嘀拽拽富贵:“富贵,反正天黑了,咱们到里面唱首歌怎么样?说真的,这玩意儿我只听说过,还从来没进去过呢。”
小于的脚步也缓慢下来,踌躇了一下说:“得了吧,咱们穿着军装,进去好像不太合适吧。再说就咱们这破嗓子,唱歌还不把人家全吓跑啊,要我说还是赶路吧。”话虽那么说,但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下来了。
杜磊嘿嘿一笑,挪揄道:“你怎么走不动了?是不是也想进去了?要想进去我还真有办法。”
小于回身看着他,焦急地问:“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富贵料到他们三个都难禁诱惑心动了,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馊主意,就推着小于打断杜磊的话:“别胡闹了,这可是总队,要是被纠察逮住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小于挣月兑富贵说:“你推我干嘛,我就没打算进去,我就让他说说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吧?”
富贵知道他们三个又要惹祸,可实在没法阻止他们,只好示意杜磊说出来。杜磊故作玄虚地指着前面说:“看到了没?那是服装店,咱们买上一身便装穿上不就能进去了?”
刘龙听后差点跳起来,兴高采烈地竖着拇指直夸:“我就知道你小子鬼主意多。这样,我去买衣服,你们先到车上等我,一会儿就在车上换衣服。”
富贵慌忙拉住他:“你还真去啊?万一被逮住就麻烦大了。”
他们正拉扯着,一个路过的人影在他们身边停下来:“咦,富贵?怎么是你们?你们在干嘛?”
富贵掉头一看,竟然是杨静!
小于急忙松开富贵,整理了一下衣服,热情地迎上去:“杨静?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杨静微微一笑,指着前面说:“我家就在不远的地方。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你们这是……?
小于尴尬地挠挠头皮,干笑着说:“我们打算……不,是他们几个非要到这个卡拉ok厅看看,我不同意,这不正批评他们呢吗。”说完瞄了刘龙一眼,叉着腰装作大义凛然地说:“我说,这地方咱就是不能去,军人能进这地方吗?这不是影响咱军人形象吗。”
杨静捂嘴一笑,回头看了那个歌厅一眼说:“这个地方是不能去,这里的纠察很多的。这样,咱们到前面的咖啡厅说话吧,你们这些英雄来了我的地盘,我请客。”
咖啡厅很安静,三三两两的客人在橘黄的灯光下窃窃私语,一名乐师站在那里抱着小提琴投入地弹奏着一首悠扬的乐曲,给人一种详和轻柔的感觉。
富贵从没来过这地方,他看看自己的军装,感觉和这里的环境很不协调。小于找到一个空位帮杨静拉开椅子,绅士地一摆手:“杨静,你请坐。”
杜磊拉开小于冲富贵挤挤眼一笑:“这里地方太小,富贵,你们坐这里,我们另找地方坐。”
富贵不好意思地拽住他们:“还是一起坐吧,都是战友了……”
小于狐疑地看着杜磊:“你这是干嘛?人家杨静还有话和我说……”
杜磊不容他说完就把他拉一边了。杨静看他们走远,莞尔一笑:“你这些战友还是这样,到哪里都这么直爽,真的挺喜欢他们的。”
她点了咖啡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悠悠地问:“富贵,你……你现在好吗?”
富贵避开她忧郁的目光,点点头说:“挺好的。”
杨静接过服务员端来的咖啡,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搅动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富贵,其实你一直没成家对吗?你不用骗我,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和叶子说的假话。”
富贵不敢直视她的清澈如水的眼睛,他听着那名乐师陶醉地弹奏着一首忧伤的乐曲,他不喜欢这么忧伤的乐曲,因为他的心会被带入那些流逝的沧桑岁月。他默默地点上一只烟,抽了几口才猛然想起:“我抽烟可以吗?”
杨静依然在注视着他,点点头说:“可以。富贵,你心里有人了对吗?”她沉吟了一下:“我想,她应该是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女孩。”说完轻轻地帮富贵在咖啡里加了几块糖。
富贵看着洁白的糖块在咖啡里溅起了几道涟漪,忽然心里有种无法承受的感觉,他也说不上这种感觉的由来,也不敢去寻找答案,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一份淡淡的忧郁。他忽然想起往昔那一段最美的时光,他想起了燕子那双期盼的眼睛,月光下的盟誓,还有凝视时的甜蜜。这一切,对他来说,是那么真实,又那么遥远。
人都需要倾诉,富贵也不例外。他突然觉得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出来,他轻轻地给杨静讲着燕子,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曾经的岁月,又看到了熟悉而温柔的燕子……那些日子,对富贵来说,就是一个梦,一个混合着温馨与寒冷、轻盈与沉重、快乐与悲伤的梦,是那么漫长而遥远,却又那么匆遽与短促。
也许,人永远无法月兑离旧时所有的回忆,尽管那些往事一直被珍藏在心底,可有时就像影子一样依附在身边,那种酸楚会不经意地刺疼着他的心。
直到他讲完,心里感到一阵轻松,就像有人帮他搬开了一直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
杨静一双泪痕未干的眼睛蓄满了悲伤和敬佩,她轻轻地说:“燕子姐就这么走了??”
富贵默默地把烟灰弹进烟灰缸,叹口气说:“知道吗,现在我有时做梦,都是梦到她孤零零地站在野外,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就那么看着我……”他哽咽着无法再说下去,因为他的心在滴血,感到一阵刺疼。
杨静侧头望着窗外,喃喃地说:“真不知道燕子姐应该感到幸福还是忧伤,虽然她走了,但还有一个人始终不渝地深爱着她。我想,”她轻轻地咬着嘴唇,漫不经心地啜了一小口咖啡说:“富贵,要是燕子姐在天有灵,她一定不希望你一个人这么过下去,她那么爱你,一定希望你未来的日子过的幸福快乐的。”说完明如秋水的双眸温柔地看着富贵:“生命是美好的,这个世界仍然充满了爱,你又何必把自己埋葬在过去的忧郁里呢?如果你……”
富贵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自从燕子走后,他的心如同槁木般的苦寒,感觉自己已经没有那种激情了。他懂得杨静对他的情感,但那种情感却成了他心里一种沉重的负担。他忍着泪摇摇头叹息着:“我走不出去,我心里除了她,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
杨静静静地望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什么,但最后她失望了,她哀怨地望着富贵,最后发出一声长叹。
富贵逃避着杨静的眼睛,他觉得自己被她眼睛里有一种东西在慢慢地侵蚀着,他想离开这里。他看看表,端起咖啡一饮而尽,站起来冲杨静牵强地笑了笑:“我们该走了,保重。”
“哦,”杨静望着他,眼睛里掠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就笑笑:“再见。你……你也保重。”
201
戈壁的春天总是那么短暂,似乎还没感觉到春日的和熙,夏天的炎炎烈日已经在空旷的戈壁上发着婬威,强烈的日光炙烤着大地。遥远的地面上氤氲起的团团蜃气,朦胧着远处的景色,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盆在熊熊燃烧,仿佛要把这里本来就极其稀疏的植物烤焦。
富贵练习的是滑降射击科目,他顺着绳子从六楼滑下来,接连击中了地面上两个靶子,正要瞄准第三个,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孙雨广,虽然在烈日下,可他低着头蹲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的迷彩都被汗透了。
富贵收起枪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喂,怎么了?中暑了?”
孙雨广左手摆摆,依然低着头:“没有,鼻子出血了,你赶紧帮我找点纸。”
富贵蹲下来,看到地上一片殷红的血迹,他的鼻子还在不断地滴着血。富贵模模自己的口袋,可那些纸巾已经全被汗湿了,他无奈地递给孙雨广:“可惜全湿了,你先凑合着用。”
孙雨广接过擦了一下就扔了很远:“这个还能用吗?你赶紧地,去多找点。”
富贵站起来,看到杜磊坐在训练场旁的阴凉里不住地擦着脸上的汗水,就走过去问:“磊子,有纸吗?”
“干嘛?”杜磊瞄了一眼蹲在那里的孙雨广,把衣服月兑下来用力地拧着汗水,嘿嘿一笑说:“我早就看到了他流鼻血了。放心吧,不过是上火了,死不了人的,他流的血是废血,流点对身体有好处。”
“屁话,”富贵忿忿地瞪着他:“那也不能总让他流血吧?”
杜磊讪笑着,但看到富贵生气了,很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模索了一阵,最终拿出一张纸,放嘴边轻轻吻了一下,瞟了富贵一眼:“这可是我的偶像,你瞧瞧,是香港明星,这照片可是我在省城花了好几块买的。”说完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孙雨广。
孙雨广接过纸捏捏扭头就骂:“你小子存的什么心?这可是70克的铜版纸,比刀子还锋利,你想谋杀我??”说完把那张纸扔得老远:“得了,我还是自己去洗洗吧。”说完俯着身子跑了几步,回身瞪了杜磊一眼。
杜磊指着他气不打一处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黎明,帮我教训他。”
正走过来的黎明拦住孙雨广:“兄弟,怎么了这是?和狗亲嘴被狗咬的吧?”说完哈哈一笑:“瞧那副熊样,好像刚生吃了死猪。”
杜磊跑过去捡起那张纸,小心地擦了擦藏在怀里,回来感激地看着黎明:“好样的,就知道你够意思!”
黎明撩起衣服擦了一把汗,搂着杜磊说:“那好,既然我够意思你总得报答我吧?这样,你要给我洗半月的衣服,以后我常帮你说话。”
“勒索人?”杨爱国和刘龙也围过来:“现在还洗衣服吗?听说过两天慰问团的就来慰问了,到时那些女演员就帮咱洗了,咱得给她们准备出来,要不多失望啊。呵呵,说实话,我都存了好几身了。”
“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黎明故作神秘地看着他们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由于……由于特殊情况,慰问团来不了了。”
“啊?真的假的?”刘龙不相信地看着他:“说不来就不来了?凭什么啊,我还等着看演出呢。”
黎明瞟了他一眼:“不务正业!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搞好训练,难道是看演出?”说完看着大家说:“政委的命令:今年的八一慰问团的演出取消,由我们自己搞联欢。对了,还委派我明天到省城买东西。你们几个谁想去的报名,名额有限哦。”
坐在地上休息的杜磊一听来了精神,从地上爬起来,亲热地拉着黎明的手憨笑着:“黎明,真的要到省城?我第一个报名。”
“你?”黎明傲慢地乜他一眼:“对不起,你没机会了,明天你还要帮战友们布置舞台呢,谁让你懂电工的,呵呵,这可是政委的安排。”
杜磊一时语塞,他脸憋得通红,忿忿地说:“凭什么啊?你们都能去,就把我剩下?”
黎明一脸的坏笑:“那我也没办法,这是政委的命令。好了,别人谁去?赶紧报名。”
杜磊站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大家火热地报名,无奈地摇着头和富贵说:“富贵,要不……”
富贵知道他想说什么,为难地说:“我也没办法啊,没听他说吗,这是政委的命令。”
杜磊叹口气,低着头怔了一会儿,拍拍身上的土说:“不去就不去。”说完掉头就走,走到半路又返回来,跺着脚气愤地和大家喊:“我告诉你们,你们现在高兴地报名去,到时候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刘龙冲他做个鬼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吧?呵呵,我们就是后悔也要去。”
杜磊撇着嘴说:“你们没脑子啊?你们好好想想,和黎明一起出去有不受处分的时候吗?别没脑子,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到时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说完瞪了黎明一眼,拂袖而去。
黎明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哈哈大笑,扭头和战友们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早上出发。我先走了,再去看看还有谁去。”
他走后,富贵没有和战友们一起为明天到省城而欢呼雀跃。他默默地望着前面的训练大楼,在强烈的阳光下,那栋大楼泛着耀眼的白光,战友们正汗流浃背地顺着一根绳子在滑降。
他抬头看看天空,湛蓝的碧空只有几丝浮云悠悠飘过,他默默地想,明天一定还是个好天气。
可是,富贵哪能想到,杜磊的话被言中了,战友们期盼的省城之行,不但改变了他自己的生活,也彻底改变了他们七个战友的军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