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兑了大氅,除去衣袍,花袭人半蹲着身子,仔细端详着我的伤处,“手腕、背部、腿上有些淤青,没什么大碍,手臂的伤有些严重,看样子是被利物划伤的,血印子长且深,若是男子倒也无妨,女子的话处理不好,恐会留下不小的疤痕,会很难看。”
我不禁眉头微蹙,发愁地问:“那该如何是好?”
花袭人抬头笑看着我,道:“若换了别人或许没什么好办法,不过姑姑的歌舞坊吃得就是脸面上的饭,平日里姑娘们排舞难免磕磕绊绊,伤了皮肉,都是我打理的伤口。我这有一方,以羊脂和丹参入药,外敷内服,稍加调理,保准姑娘依旧肌肤如雪,弹指欲破。”
我闻言,安心了许多,笑着一俯身子,道:“那就有劳姑姑费心了。”
察看完伤势,我自顾穿好了衣袍,刚系好革带,就听花袭人啧啧道:“袍子怎被扯成了这般模样,还少了个袖子,黄花闺女露个手臂可不好,本想给姑娘换身衣服的,怎奈我歌舞坊中的衣服都不太适合你穿。”
我理了理衣袍,笑着道:“无妨的,还有件大氅可遮挡。”
她斜瞅了眼放在一旁的大氅,顺手拿起展开翻来覆去打量了一会,略带玩味地说:“看这件大氅的身量,像是少爷之物。”
我点点头,“姑姑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
花袭人呵呵一笑,将大氅为我披好,有意无意地说:“少爷待姑娘还真是不一般。”
我微一怔,笑回道:“将军为人和善,待人都是极好的。”
花袭人瞟了我一眼,笑摇着头,“你不了解他,少爷不仅在兵法韬略上尽得老爷真传,就连为人处事上也与老爷无二,最是谨慎小心。我与他虽同在长安,但平日从不走动,你可知道为何?”我目注着花袭人,轻摇了摇头。
“避嫌!姑娘有所不知,我家舅老爷的生意做得很大,遍及中原及西域各国。光是长安城中,除去红楼娼馆舅老爷不屑插手以外,从珠宝古玩到茶楼酒肆,包括我这个歌舞坊在内,就有近一半的营生都是舅老爷的产业,要维持如此庞大的产业运作,手下自然聚着一大批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势力之大可想而知。”
她略顿了下,踱了几步,继续道:“在朝廷为官,特别是手握兵权的将领,最忌讳的,一是结党,再来就是养士,若与江湖人士过从甚密,难免不被当今皇上猜忌,所以舅老爷严禁我们私下与老爷和少爷接触,怕的就是惹了皇上的疑心。毕竟前车之鉴,当初皇上设置文学馆,广招天下名士,而且招揽了一大批本领高强的能人异士,如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都是后来玄武门之变时的急先锋,皇上就是靠着这帮人才拿下的江山,你说如今他能不防着吗?”。
我闻她此言,霎那间恍然大悟,难怪李琰平日里总是深居简出,府上也是门可罗雀,他这是要明哲保身哪!
我想了一会,笑对花袭人道:“姑姑为何要将底细透露给我?毕竟只是初次见面,难道不怕我泄露出去吗?”。
花袭人轻笑一声,摇摇头,“少爷不顾避嫌,将你带来花袭人疗伤,足见他很重视你,能被他看重的人,姑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重视我吗?”。我反问自己,默然而立,脑中不断浮现一些与李琰有关的场景,手中不由自主地紧攥着大氅,会心一笑,可能吧!
正独自傻笑,听花袭人在一旁道:“姑姑没什么别的本事,但看人可是一看一个准,姑娘可是看上我家少爷了?”
我身子一僵,笑意立时凝固在脸上,半天没有吭声,心里强迫自己要说“没有”,可支吾半天,“没有”两字始终吐不出口,最后只能默默地站着。
花袭人上前来轻抚着我的脸庞,柔声道:“方才看你偶尔望向少爷的眼神迷离,眸子却特别的清亮,我本来还有些拿不准,只是随口拿话试你,却果然如我所料,只是为何你眼底如此惆怅?”
惆怅?!没错,我心底有太多的顾虑,有些甚至已经成了我心里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我希望我心爱的男人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不想别人跟我分享他的爱,但是大唐的男子只要稍有些权势的,哪个不是左拥右抱,三妻四妾。李琰虽对我不错,可我却始终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况且他已有了未婚妻,我现在插一脚进去算是什么呢?将心比心,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既然我无法接受,那邱家小姐自然也是如此。我现在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或许有一日我能忘记他,或许…………
我苦笑着摇头,神色有些凄哀地看着花袭人,“求姑姑千万不要告诉他,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我停住不语,刚要出口的话被我硬生吞了回去。
花袭人轻叹一声,略带无奈地说:“罢了,你若不想说,我也不强迫你,但姑姑是过来人,有些话还是想提醒你,少爷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是世间难得的好男儿,虽不知道你心中忧虑的是什么,但你若因此错过了,将来必定会追悔莫及,有时候女人的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
花袭人的话让我心乱如麻,脑袋木木,心中只不断重复地想着,错过了,就真的没有了?!错过了,就真的没有了?!…………
正木然而立,听到门外有人轻敲了几下门,花袭人随口问道:“何事?”随即门外响起伙计的声音:“坊主,有位公子想见见您。”
“转告那位公子,歌舞坊还未到营业时间,请他过会再来。”
“小的就是这么说的,可那位公子根本听不进去,小的怕他有些来头,所以也不敢得罪,特来向坊主讨个主意。”
花袭人低头想了想,道:“请那位公子入大厅就坐,我随后就来。”伙计应了一声,匆忙快步离去。
穿戴妥当,我随着花袭人出了水月阁,李琰正扶着栏杆垂目端详着楼下,听到我们出来,他收回视线,扭过头向花袭人问道:“芸儿伤势如何?”
花袭人道:“少爷放心,姑娘的伤没什么大碍,我稍后开个方子,回去静养几日就可痊愈,只是她手臂的伤短期内不能碰水。”
李琰看了眼我的手臂,点了点头,“有劳姑姑费心。”说着,又将目光投向楼下大厅。
我与花袭人也上前几步,走到栏杆边,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望去,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大厅中那位公子的身上。
此人一袭竹青长袍,五官端正,面容清秀,风骨神采与众不同,颇有些仙风道骨。他面带微笑,半仰着头与我们相视而望,笑容虽有些慵懒,但眼光敏锐,似能看透人心。
打量半晌,他将目光停在花袭人身上,拱手作揖道:“这位想必就是花袭人,花老板,在下李淳风,久慕花老板大名,今日冒昧造访,还请见谅。”
花袭人远远朝他还了一礼。
“原来他就是李淳风。”李琰在一旁喃喃自语。
花袭人闻声望向李琰,“少爷认识此人?”
李琰摇头道:“我与他素未蒙面,只是听旁人提起过他,此人自幼博涉群书,精通天文、地理、道术、阴阳之学,是个奇人。”
花袭人轻“哦”一声,移回视线,道:“少爷先回避一下,我去会会他。”说着,转身欲下楼,李琰伸手拦住她,“请姑姑引他至水月阁一叙,我想亲会此人。”花袭人轻一颔首,下楼而去,我与李琰转身进了水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