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未到,就已听到跑马场方向传来阵阵鼓声,夹杂着喝彩声。我举目远眺,但见跑马场内人影晃动,有一骥在场中央来回奔驰,看来竞技已经开始了。
奔至近前,看清场中那骥是侯承远,一袭墨青色骑装,衬得身姿挺拔如松,冷峻中饱含英气。他手持强弓,纵马疾驰,袍角迎着风在空中翻飞,他时不时拈弓搭箭,每发必中红心,引得围观之人的喝彩声越发的响亮。
我还未见过如此精彩的箭术,不禁随着众人拍掌大声叫好。
他闻声勒住追风,转头望向我,看到我的那一刻,神色有些微怔。周围众人见他停了动作,神色有异,都回身将探究的目光凝注在我身上。
众目睽睽,我一时竟忘了要行礼,只硬撑着张笑脸回视着他们,我这才扫了一眼周围众人,除了柴家兄弟、张冲我认得外,还有三位看着眼生,似不是飞骑营的人。
这时,独孤谋在身侧轻声提醒道:“脸生的那几个你应该没见过,左侧那位身材魁梧,眼似铜铃,是宿国公程知节的二公子程怀亮。旁边身形略矮的是宿国公的三公子程怀弼,右侧马悬金锏,浓眉大眼,相貌堂堂的那位是翼国公秦叔宝的公子秦怀玉。”
我一听,旋即反应过来,敛了笑容,翻身下马向众人行礼,“奴婢见过众位公子。”一阵静默,我不知是何情况,仍觉着众人的眼光都凝在我身上,却也不敢抬头去看,半晌后,才听侯承远清淡一句,“起来吧!”
我起身默然而立,刚立定,就听程怀亮朗声道:“早就听人说,这飞骑营中藏着宝贝,如今看来倒不是虚言。”他转头笑望向侯承远,“难怪请你去花袭人赏舞,你小子总是借辞推托,原来自个儿就守着个美人窝。”
侯承远拱手笑回:“程兄自己心里明白就成,又何必点破,让小弟难堪呢。”
“老子就这脾气,最烦这弯弯绕,怀玉,看来今儿咱们是来对了,眼福不浅。”程怀亮一脸喜色,望着不远处的秦怀玉咧嘴一笑。
秦怀玉面色淡淡,本将目光投注在纤离身上,闻得程怀亮叫他,侧回头来打量了我几眼,“这位姑娘英姿飒爽,固然令人惊艳,不过却还有更让人诧异的。”
程怀亮是个急性子,见秦怀玉未将话头挑明,不耐烦地嚷道:“怀玉,你这话说半句的毛病怎么老改不了啊!有话就明说,省得老子去猜了。”
秦怀玉轻叹一声,侧头指着纤离,“你仔细看看这位姑娘骑的马。”
程怀亮细细看了纤离一会,猛然拍着脑袋叫道:“我的妈呀!这不是李琰那闷葫芦的纤离吗?听闻此马桀骜不驯,可比秦伯父的忽雷驳凶多了,这丫头能骑它,倒真是件稀奇事!”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面带惊诧之色,瞪大双眼看看我又看看纤离,唯有独孤谋面色平常,侧头笑睨着我,笑中分明带了丝玩味。
许久,我见众人只顾打量我与纤离,忙微侧头向独孤谋眨眼求助,他会意一笑,策马上前打圆场道:“说好是马上竞技,我才硬着头皮,费了好大的脸面从兄长那借了纤离,请来了芸儿姑娘,现在诸位如此虎视眈眈盯着人家,未免有些失礼。姑娘家脸皮薄,被你们如此盯看,还不把人给吓跑了?”
程怀亮闻言,恍然如悟,看着柴令武道:“原来她就是柴老二口中那位西域长大,马术精湛,又会驭马绝技的芸儿姑娘,那就难怪了,西域惯出些能人异士。”
柴令武笑着点了点头。
秦怀玉也在一旁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纤离择主而事,想来是与这位姑娘有缘。倒是我等有些大惊小怪了,若有失礼姑娘之处,还望海涵。”说着,他坐在马上向我拱了拱手,我忙俯身回了一礼。
侯承远面色淡淡,眼神在我与独孤谋间游离了一会,勒马转身,声音冷冷地说:“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继续吧。”众人皆应着骑马向场中拢去。
见场面打开了,我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微笑着侧头向独孤谋伸出了拇指,他挑眉眨了眨眼睛,点头示意我上马,我翻身跃上马背,随着他也向场中而去。
我本以为侯承远的武艺在大唐年轻一辈的将领中已是拔尖,却不想秦怀玉的武艺也是不遑多让,果然虎父无犬子,早有耳闻翼国公秦叔宝勇武威名震慑一时,秦家锏法更是威震天下,今日一见,果不负其名。一对四棱金装锏在秦怀玉手中挥动起来恰似金蛇狂舞,气势猛如下山虎。
独孤谋一手家传枪法也是凌厉无比,舞若飞花,迅若流星,看来也是百炼之功。
程怀亮的武功招式,十足十地承继了程知节的“衣钵”,虽略显单调,却也势大力沉,每招击出似有千钧之力。其余张冲、程怀弼、柴哲威、柴令武等人虽不能与侯承远这般一流高手相比,却也皆是骁勇之辈。
众人的一番较量,让我看得有些傻眼,下手之狠,招式之毒,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心中暗叹,这便是武将之间的比试,没有江湖中人切磋武艺时的点到为止,有的只是不留余力地奋力搏杀。
你来我往,一直战至人疲马乏,众人才勒着马慢慢退出了场子,所幸无人受伤,憋闷着的胸口终于松快了些。大概是见我脸色难看,独孤谋将银枪扔给一旁的军士,纵马来到我身旁,面带忧色地问:“身子不舒服吗?”。一面伸出手背,贴在我额头上探体温。
我一侧头避开他的手,“我没事。”顿了顿,又蹙眉问他:“你们经常如此吗?这哪是比试,分明就是厮杀!”
他闻言,脸色一松,道:“原来你是在担心我们,我们手下拿捏着分寸呢。况且,比武较量受伤也是在所难免的,这与战场的浴血厮杀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我压着脑袋摇了摇头,没有吭气,战争造成的悲剧我已见过太多,不需要他再来提醒我战争的残酷。
正自神伤,糊听秦怀玉道:“都说姑娘马术精湛,今天又有纤离助阵,可否给大家演示一番?”
我缓了缓心情,向他俯了子,“秦公子有令,奴婢自当遵命。”
众人一听,皆有些期待地目注着我。侯承远则期待中略带了些担忧的神情,大概是怕我马失前蹄,毕竟纤离的不确定因素太多。
我朝他一笑,策起纤离奔进场内,骑着它全速飞奔起来,只觉耳边风声大作,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一圈跑完,已经熟悉了纤离的速度和它的颠簸频率,我轻抚了一下它的脖颈,开始在马背上左右腾挪,时而抱颈侧骑;时而双手撑住马鞍,作倒立姿势,双腿在空中随意轻舞。
奔跑了一阵,感觉纤离的速度未变,跑动却越发平稳起来,我开始尝试做高难度的动作,单腿直立在马鞍上,另一只脚扣住马缰向前高高翘起,身体快速向后弯曲,直至头朝下双手抓住马鞍,保持这个姿势骑了一会,我深呼吸一口气,准备做最后的动作。
我飞快地直起身子,与此同时一手迅速接过马缰,身体前倾,单腿后翘,将马缰用力咬在口中,展开双手,作白鹤展翅欲飞状。
我站在马背上,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心中的紧张感早已烟消云散,只剩骑马带给我的快乐。
我策着纤离直奔人群而去,眼见越来越近,我却丝毫没有减速,直至近在眼前时,我才猛然松口,坐回马背,双手紧勒住缰绳,纤离前蹄高举,引颈一声长嘶,直挺挺地在人群十步开外停住。
我甩了甩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定睛看向他们,见众人或神情惊愕、或赞叹激赏地呆看着我,我松了缰绳,纵身跳下马,整了整衣袍,俯子向众人道:“奴婢献丑了,望诸位公子切勿见笑。”
一时间周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