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如靓开着车驶离扰攘的市区中心,来到较为幽静的郊区地带,又行进了好一会儿,来到一间看起来十分典雅温馨的餐厅前方。
停下车,她透过车窗看向餐厅大门上挂着公休的牌子,以及餐厅内所流泻出来的暖黄色灯光,雨还在下,但在这栋彷佛童话世界才会出现的屋子前方,这片冰冷的冬雨却有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柔美诗意。
“我们到了?”感觉车子熄了火,寒羿凛睁开眼,出声。
“嗯。”她应了声,手伸向车门准备开门下车。
突然,她的肩膀被轻按了下,她疑惑的转头看向寒羿凛。
“等我一下。”他道,然后便开门下车,绕到驾驶座打开车门,等她下车时便将自己身上的大衣拉高,替她遮挡住已经变大的雨势。
冰如靓没多说什么,任他轻揽着她的肩,她的手臂贴抵着他的胸膛,两人小跑步穿过雨丝踩上餐厅前方的石阶。
快接近餐厅门口时,大门从里面打开,随着澄暖灯光倾泄向两人,门内同时传来一声温暖的欢迎声:“你们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别淋着雨了!”寒耀昶浑厚有力的嗓音愉快的招呼两人入内,明亮爽朗的笑脸彷佛太阳照耀,将这冬夜的寒意瞬间驱离。
“哥。”
“姊夫。”
寒羿凛和冰如靓同时出声,然后进到屋里。
“你们来了。”另一个温暖柔美的声音响起。
看见冰如煦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孩向他们走来,两人又同时叫道──
“姊。”
“大嫂。”
“淋到雨了吗?”冰如煦关心的问。
“还好。”
两人同声道,寒羿凛月兑下微湿的大衣,顺手拨了下发丝上的水珠。
冰如煦见状,柔美轻笑,对寒耀昶道:“老公,羿凛看起来有点糟,我带他去整理一下。”然后便将怀里的小女婴换手交给他抱。
寒耀昶轻巧且熟练的接过女儿,俊挺的脸孔洋溢着满足而慈爱的光辉,与冰如煦相视一笑,彼此眼中的爱恋深刻而浓郁,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已经再无所求般的幸福丰足,两人之间所散发出来的氛围自然而亲昵,就跟这间餐厅给人的感觉一样,都像是童话世界中才会出现的幸福图像,和谐美好得教人心折。
冰如靓和寒羿凛只是站在原地静默看着这样的画面──这对他们而言丝毫不陌生、从十年前就未曾改变过的画面,就像一幅永恒的幸福画作。
他们各自的兄姊在相遇的第一眼就坠入了爱河,性情同样圆融如朝日暖阳的两人,无论哪一方面都是天生相属的天作之合,毫无意外的相知相恋,理所当然的结婚,理所当然的孕育了孩子,即使经过了十年岁月,两人的感情仍旧像初恋那般甜蜜醇美,简直就像真实发生在人世间的爱情童话故事。
一滴藏在发间的冰凉雨珠忽然从发际淌落到冰如靓的颊面,就像一根冰针扎进她心窝,尖锐的冷度瞬间冻结住她心里的那片荒原。
又忽然,一道指尖的触感抹上她脸颊,拭去她颊上的水珠。
她眨了下眼,转头看向寒羿凛,看见他比她狼狈许多的模样……啊,刚刚他把大部分的衣服都替她遮雨了,那一张因工作过度、睡眠不足还冒出不少胡碴的脸孔又淋了雨,看起来还真的有点糟……正打算同样伸出手去帮他擦拭脸上的雨珠,冰如煦就已经出声唤道:“羿凛,我带你去整理一下。”
他没多看冰如靓一眼,向冰如煦点头,举步跟去。
“那我们先去坐吧。”寒耀昶对冰如靓爽朗笑道:“今天我和煦儿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煮了顿丰盛好料,一定要把你们这两个快瘦成纸片的大忙人都喂得饱嘟嘟的。”
看着那阳光般的灿朗笑颜──从第一眼,她就深深爱上的笑颜,点头,浅浅弯唇,“好。”
★★★
在卫浴间外头,冰如煦拿了毛巾和吹风机给寒羿凛,他接过,道了声谢。
正要走进卫浴间,冰如煦忽然开口:“你和如靓……还好吗?”
他露出不解的眼神。
“你们……有在交往吗?”她有些迟疑的问,盈美的眼眸透出期待。
他表情微顿了下,深黝瞳眸忽闪过一抹无人察觉且无法辨识的复杂神色,瞬即隐去。
寒羿凛微勾唇,摇头道:“没有。”看着她充满期待的表情,又淡定的强调一次:“没有交往。”
“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她不死心的追问。
“只是刚好住在同栋公寓的隔壁邻居而已。”
“刚好?”
“那里离我和她工作的地方都算近,环境条件也相当不错,我隔壁刚好有空屋,她刚好需要换住处,我只是介绍给她多一个选择,而她也觉得不错,所以就刚好当了邻居。”
“这么多刚好,也是你们之间有缘分啊。”她一双明眸含意相当明确的看着他。
“都是亲戚,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他轻巧划出界线,脸孔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亏你还敢这么说?”冰如煦故意装出嗔怒的样子,说到这个她就忍不住想抱怨了:“如靓都已经搬家搬了大半年了才让我们知道,难不成你们两个也是刚刚好都忘了告诉我们这件事?”
他浅笑,淡然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们两个啊……”她没辙的轻叹,“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个性却像是同个模子造出来的。”
打从出生开始,她唯一的妹妹就跟她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情,虽然她们姊妹俩感情很好,但她始终无法真正了解如靓的心思,没想到认识耀昶之后,发现他唯一的弟弟竟然也跟如靓一个模样──一样的冷然面孔,一样的淡漠性情,一样教人捉模不定、猜不透心思,一样可以伶牙俐齿、滔滔雄辩,却往往不会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和耀昶认识以来,虽然两人的弟妹也同时相识了,但如靓和羿凛之间却从来没什么特别的互动,那两个人都是冷淡的性情,就算只有两人同处在一个房间中也可以大半天说不到一句话,即使开口说了话,也像是两块冰碰来撞去,尖锐的言词和犀利的对话往往让听者在一旁不停捏冷汗,根本搞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太过相似还是彼此看不顺眼?
奇特的是那两个人对这样的状态完全不以为意,依旧故我的以只有他们能够理解的方式相处着──当然是在他们极偶尔碰到面的时候。
她和耀昶原本一直以为他们的弟妹并不会有什么交集,只会维持很普通的亲戚关系,就算一前一后都去了美国念书,又一前一后的回到台湾工作,但两人都是超级大忙人,连碰面都得由他们发出邀约才有可能一起出现,所以根本不会让人有多余的联想。
然而前不久因为需要如靓的地址好寄东西给她,才得知如靓和羿凛竟然就住在左右相邻的隔壁公寓,让她和耀昶两人惊讶不已,也才会十分好奇如靓和羿凛之间的关系。
毕竟她从没听过或见过如靓和哪个异性走得比较近,虽然有可能是如靓并不会主动向她提起恋爱方面的事情,但她真的觉得,以如靓向来是“生人勿近”的个性,能够被她容许接近,甚至允许住在相邻隔壁的人,肯定已经不是一般的“亲戚关系”了。
如果这对性情相近的弟妹同样能够对彼此钟情,那绝对是她和耀昶都乐见其成的一桩美事。
不过,想从这两人口中问出实情怕是比登天还难了,这两个人不想说的事,就算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绝不会说,就算会说,也恐怕不会实话实说。
“有时候我会觉得……”冰如煦依旧满怀期盼的看着他,意味深远的说:“如果是你,那应该就没问题了……”
“没问题?”
“你跟如靓……很像。”她思索着适当的用词,“她从小就不会向人诉苦或抱怨,甚至不会与人谈心甚至商量事情,她太独立、太有主见,也太骄傲了……所以,也许别人无法理解、无法看见,以及无法触及的她的内心深处,你能够做得到……这当然是身为一个姊姊的私心,希望自己唯一的妹妹能够得到幸福,有一个懂她、爱她的人,给她一个圆满的归宿……如果是你,我会放心,当然,前提是你们能够两情相悦。”
寒羿凛没有答腔,只是静默注视着她,表情难辨,眸光难测。
她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一些蛛丝马迹,但显然她真的没有解读他和如靓这类型的人的天赋,只好直白问道:“你……喜欢如靓吗?”
他停顿了半秒钟,然后突地一笑,“我能说不喜欢吗?”
那笑,像是经过精心演练,无论弧度与线条都完美得近乎真实的笑容,但,她看着那种她已经在如靓脸上看过无数次的相似笑容,只感觉像在看着一座冰山。
他和如靓,都像冰山。
这个说法的解释不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冷然与不可亲近,更深一层的含意是,他们都像冰山一样,只会展露出海平面上的一小部分样貌,而深藏在水面底下的绝大部分,却是一般人难以潜入冰寒冷水之下能够窥见的。
他和如靓都是这样,永远只会显露一小部分自我,但绝非为人虚假或不真诚,而是他们总把心思埋藏得太深、太牢,别人永远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所言所说又究竟只坦白了几成几分?
她浅浅轻叹,不再试图挖掘冰山底下的样貌,她相信他们会有属于他们的道路与福气,柔美的脸庞漾出浅笑,道:“无论如何,我和耀昶只是希望你们都能够得到幸福。”
然后她轻柔的拍了拍他肩头,“你整理好就出来吧。”
“嗯。”
看着冰如煦转身离去,直到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寒羿凛才踏进卫浴间,关上门。
站在洗脸台前方,双手撑在象牙色台面上,注视着镜中的那张脸孔,那满布雨痕与胡碴的脸庞上除了疲惫没有任何表情,眼眸更犹如一片无光暗夜里的荒瘠旷野。
疲惫是一层保护色,可以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牢实掩藏住底下那一片庞大而无边的荒旷,什么都没有的地表上,只有一层厚实的冰层覆盖其上,地表坚硬如岩石,而寒冰凝冻,千年不化。
如果是他就没问题?
问题是,他比谁都清楚──在冰如靓心里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