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院门,见雪仍是不紧不慢地下着,却是比刚才更多更密了。大片的雪花密密匝匝,不给彼此留一点缝隙地往下直扑,没走几步身上就已经落满了雪片,只觉得眉毛和睫毛也不被放过,眼前有点迷茫起来。
紧了紧斗篷,心里却想着刚才的情景。
以前见钮祜禄氏都是不言不语的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可据刚才的情势,却是个含而不露的厉害角色也不一定呢!不禁叹口气,看来只有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人。就以前看过的宫廷戏和宅院戏来说,这庭院深处的斗争最是可怕。女人闲来无事,用彼此不显山露水的争斗消磨时间,而其中的惨烈丝毫不亚于战场。以后倒要小心谨慎,别把自己的小命枉送了还不知怎么回事呢!
走过一个月洞门,只觉得里面似乎开阔非常,不禁绕进去。却原来这里是花园的另一个门,一进去就是一片被白色覆盖的湖面,虽然冷但不觉神清气爽了许多。
从这里望去,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远处的亭台、屋宇像是水墨画中的景致,只有竹林深处还透出些许深黄,勾勒出竹子的细影。这里的雪也好像更肆虐不羁,侵占着自己的领地而没有丝毫减弱攻势的迹象。
小径上的雪已经堆出很厚的一层,几乎要没过小腿。只怕这是这个冬季最大的一场雪了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里的快乐就突然涌上来,让我猝不及防,脚下却不觉地轻快起来,身上也渐渐地热了。边走边贪婪地看着四周景物,不防脚下一滑,差点跌倒,不禁自己也笑了,倒好像是从没见过下雪一样。
这花园还真是不小,从此刻站的地方望过去,居然也有点看不到头,只是在前方远远能看见一点黛瓦。偶尔有风吹过,雪的气味中夹杂着一丝幽香,忍不住使劲吸了吸,这是什么香气,很是清雅呢!看风向,应该是前面不远处,倒要去看看。这个季节,难道是……
转过竹林,眼前豁然一树红梅就开在粉墙前,在风雪里摇曳着,合着雪白舞动着鲜嫣,香气于是就随着妙曼多姿的枝杈飘散开去。
对我这个北方人来说,见到梅花的机会并不是很多,而像如此的上品更是难得一见。说它是上品,只是因为我觉得,如此的天地,如此的花语,实在是我平生所见的及至。而此刻,成千上万的雪片纷涌而下却偏没有丁点声音,四周静寂一片,天地之间只有我、只有雪、只有这白雪红梅、只有这若有若无似近似远的香……
这一刻,我只愿时间停留,将所有的一切都凝固,永远而永恒,不再有过去,也不再有未来……
透过重叠的雪幕,看见的是更多层的雪幕,无边无际,无穷无尽。雪花包裹着我,身上已经落满了厚厚的雪衣。极目眺望,远处的黛瓦也似乎就要被雪掩埋了踪迹,那丝黑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似乎,在那雪幕当中,有一个朦胧的灰影越来越明显,而且还在不断地移动。不错,应该是有人在那里了。这样的天气,难道真有一个人也同我一样有兴致,还是同我一样“苦命”?
人影慢慢地变大,变得越来越清晰。很明显是向我这边走来,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若真是同道,也实属难得,我们至少可以相约下次一起赏雪,也不错。虽隔的不是很远,可雪片如斗,面貌也无法看清。有一阵子,人影被竹林遮住,我想起那里好像有个角门,也许他从那里出去了也未可知,且等等再说。可过了一会,那身影绕过竹丛就快到我的眼前了。等我逐渐看清来人,却有些愣怔了,是四爷。
等回过神儿来,四爷已经停在我的面前,我还在琢磨着怎么四爷会一个人来这里,又忽然想起来:“给四爷请安!”在他跟前可不比十三爷,礼数是一点不能马虎,要不他该拿我当只杀给猴子看的鸡了,死得就太不值了。
“怎么在这里?”他简短的问话,听着还算温和。抬头看看,他的脸遮掩在雪幕后面,不过表情很是放松,这个样子倒不常见。
“噢!回四爷的话,刚才到北院给侧福晋送东西,看园子里雪下得安静,就看住了。”
“下得安静,这说法倒新鲜。你说说看,什么样的雪叫下得不安静?”他脸上和声音里都明显的兴味倒是让我大为有趣。
都说四爷冷面冷心,最是个严肃不得亲近的人了,可我怎么觉得他跟传说中的不大一样呢?也许此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对我这个小小的丫头来说,他觉得没有必要那么严肃,又或者他真是觉得我的话有点子意思。心里想来想去,差点忘了还没回答他的问话呢,笑着说:“人多人杂的地方的雪自然是不安静的,这空旷寂静的去处的雪就是安静的。”
我原本也没想着玩什么新说头,因为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就这么说了。谁知这位是个爱较真的主儿。
他“嗯”了声,不再说话。转头看向远处的湖面。
我们说话的功夫,我刚刚抖落掉的雪花又重新在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四爷身上也厚厚地堆满了一身。他头上青色的雪帽已经加了一层白顶,想来我的脑袋上怕也是多了层帽子呢,就是我自己看不见。一阵风过,梅花的香气又若有若无地四散开来。再使劲闻闻,这种香气真是难以拒绝,香而不腻,清爽淡远,不愧是梅了。
果然四爷也闻见了香气,往我这边走了几步。原来他站的位置被竹子挡住了,我还纳闷他怎么看见这样的好景致竟然无动于衷,难道他不是为了“踏雪寻梅”而来?不过看他看那梅花的眼光,应该是喜欢的。
就是,又有谁能不喜欢这样的花,这样的景呢!不是就连那些竹子也被梅树吸引了过来,纷纷摇动着身子吮吸嘛!这梅、这雪、这竹,不正是一副绝妙的山水画嘛,真实而生动,色香味俱全呢!就这样看着、闻着、感受着,忘了自己也忘了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