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可我心里却异常平静。既然做了选择,那么这一切都必须承受,我也愿意承受,为他更为自己。
这几日,他每日都给我讲一些入宫的礼仪常识。这本可随便找个年长的嬷嬷就好,可他却要自己讲给我。我认真地听着,认真地记着,不想在这些方面有任何差错。
这次入宫他看得很重,而我的所作所为也会影响到他。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想给他造成不必要的困扰。特别是,我将要见的是他的父母,至于什么皇上娘娘的倒不重要。
见德妃的过程简短而平淡。我在宫女的引领下进门、行礼、回话,她也只简单地问了问我家里的情况,其他似也没什么兴趣。就是他母子间的对话也仅限于君臣之间的礼仪,显然这位母亲并不十分关心这个儿子的事儿。
我尽量表现出那个时代女人的所有正常表现;走路悄无声息,说话谨言慎行、温婉有礼,是个普普通通的清代女子,还要顾及自己的身份、地位,一上午下来觉得比爬座山还累。当然不是体力上的而是心里的。
可我丝毫也不敢放松,因为此后那座高山更为艰难。若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只怕顷刻间就有性命之忧。想到此,我跟着小太监去时心里不免一阵阵紧张。一路走着一路告诫自己千万别紧张,可事到临头还是心不由己。
他没有陪我一起来,因为皇上要单独见我。低头走进殿门之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怕。
进了两重门拐了几个弯,我停在一间洒满阳光的屋子里。磕头请罢安,眼睛盯着那身明黄袍子的下摆,等待着。
皇上老先生背对我站着不知干什么,既不说话也不动。我脖子发酸膝盖发麻,可一动也不能动。而且也不敢胡思乱想,凝神屏气等待着。
“嗯,起来吧!”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得到了指令。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威严、气势自不必说。
站起身呆立着,脖子也持续地酸着。
“抬起头来!”康熙大帝开了金口,让我的脖子也得以解放。
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样貌,可强大的气场一点也不弱。过了会他回身坐在了榻上,端起茶喝了口,我才看清楚。此刻的康熙身着家常衣服,似乎并不是那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而更像一位长者和父亲。
他抬眼看我,我垂下眼皮静等着。
“听说你在潞州很是有名?”他朗声问,倒让我有些吃惊。我想过千万个他可能问的问题,可绝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
赶紧说:“回皇上,奴婢只是帮着王爷办差,那些传闻都言过其实了!”
“嗯……你还去过肃州,去那里做什么?”他又问,真是句句出乎意料。我全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准备好了迎接一个个令我无措的问题。
“回皇上,奴婢有个妹妹嫁到了肃州,奴婢去那里看她。”我极力保持着镇静,不让自己太过尴尬。
“妹妹?!听说你已没了家人,这妹妹又是何人?”他问得云淡风轻,可我却紧张得全神戒备。
“回皇上话,她原是奴婢家的丫鬟,后来我们到了王爷府就姐妹相称了。”我听着他拉着这些家常,心却也渐渐地平静下来。其实实话实说就好了,我的紧张似乎没有道理。
他又喝口茶:“嗯!倒是难得!”
我微微笑着,却不敢也不能盯着他看,只觉得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只好垂下来看着他的脚尖。他的鞋也是明黄色软缎做的,很是精细。
“你觉得老四如何?”他突然又问,跳跃性之大老是让我猝不及防。
“王爷?!他……很好!”我老实地说。
“噢?!如何好?”他口气里有些意趣盎然。
“如何都好!”这个问题太过宽泛,我答的有些怯意和不着边际。
他呵呵笑了两声:“你这孩子,倒是有趣!”停了会又说,“你可知道,从小到大,老四都是在朕跟前儿长大,他从未跟朕要过什么,如今……你可读过书?”
“回皇上,小时候跟先生上过几天课。”我小心翼翼地,完全不知道他下句会问什么。
“哦!这倒是比她们几个强些。朕还听说,你琴棋书画都很精通,可也言过了?”他问,语气颇为轻松。
“回皇上,琴棋不通,书画只是皮毛,奴婢正学着呢!”我谨慎的回答着,忍不住想,不知他到底知道多少我的事,又是听何人所说。我想应该不是四爷吧,他不是一个惯于说此话的人,可若是旁人又会是谁呢,又会以怎样的语气和态度说呢?
“若把你给了老四,你可乐意?”他突然问。
我低头看着脚:“全凭皇上做主。”
“这么说你是乐意了!”他说,“若是……此刻让你为他死,你可乐意?”他紧接着又追问一句。
我脑袋“嗡”了一下,不知他这话何意,可怎么回答一时也没主意。
我想了想,索性说:“回皇上话,奴婢不知!”这样的问题我确实不知,只有事到临头才能知道,难道他这会儿就想让我死?!
直觉中他一直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手脚不知往哪儿搁。
“你不知……这倒也算实话。不过,若这话给老四听了,你说他会如何想?”他语气还是平静无波,可我的心里已是波涛汹涌了。
“回皇上,奴婢不知!”我心里当然知道,他听了这话一定会伤心。毕竟即使是假话,他多半也愿意听到我肯定的回答,至少皇上是这么希望的吧。作为一个父亲,他当然会替儿子着想,而我怕是很让他失望了。
良久他不再说话,过了会儿挥挥手让人带我下去,我终于如蒙大赦般地完成了这次觐见。等完全退出殿门,才觉得全身的衣服都已湿透,手心也满是汗水。
为了这次面圣,我曾想过几种方案,想为自己塑造一种理想的形象。可最后决定还是做自己,因为那样才最真实也最真诚。我虽然很看重他的家人,也想让他们都喜欢我,可我并无意要伪装自己,做一个虚假甚至虚伪的自己,我做不来,别人也会看破。
一路走一路想,经过一个长长的甬道,却意外地碰到了十四爷和八爷、九爷、十爷。一一见过礼,他们几个远远地在前面停住了,十四爷却看着我半天不说话。
我还沉浸在刚才的问答中,只呆呆地看着他。一会儿听他问:“什么事?你如何会在这里?”
“回十四爷,我刚去了太和殿,皇上要见我。”我答。
“皇阿玛?!见你何事?”他惊异地问。
我笑了笑:“没什么,问了些闲话。”
他还是满眼疑问地看着我,却不再问了。我自然不能告诉他我因何会面圣,不过他若想知道倒是不难打听,他的额娘一定会告诉他,只怕比他想知道的还会多。
他看着远处几位爷,一时有些失神,稍停一会摆摆手,我福了福告辞离开,见他们一起进了前面的宫门。说起来,他如今和他的四哥似乎越来越疏远,也自然很少来府里了,我们大概都有好些年未曾见过了吧。
对刚刚的这次会面,我只是觉得完成了必须完成的事。其实从内心深处我并不想要什么侧福晋的御命。所以其实,我并没有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因而我觉得有些愧对于他,见到他时我更深地感到歉意。
我们默默地坐车回府,他紧握着我时,我心中又开始自责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把和皇上的谈话全都告诉他。可他只时不时看看我,淡淡的微笑始终挂在唇边,让我几次都欲言又止。那么好吧,先不告诉他了吧,也许结局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