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痕两生 第三章 月下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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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身自车厢中取出一袭杏黄大氅,展开为小洛轻柔的披于肩头,不知是事有凑巧还是有心为之,竟然与小洛这一身雀儿送给她的女敕黄裙衫相得益彰,“秋深夜凉,穿得这么少出门会着凉的,幸好我有准备。”说着他随意拾起大氅领口的绦带,在小洛颚下挽成一枚蝴蝶结,手指不经意间轻触了一下小洛脖颈处在外的肌肤。

小洛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从未与男子有过肢体接触,这一瞬直觉他的手指温暖坚硬微显粗糙,与母亲纤柔的十指有着天壤之别。那不经意的一掠而过让她不由得心头一颤身子也跟着僵住了,鼻端萦绕着他若清风一般清凉干澈的气息,鬓角零落的碎发迎着他扑面而来的气息微微起伏。身后大门高高的门楣上挂着两盏硕大的灯笼,以薄如蝉翼的轻纱制成,比起普通的纸灯笼光彩更加朦胧氤氲,他的脸笼罩在一团光晕之中如虚梦幻影。胧月迷彩下的二人无限暧昧。

系好大氅他自后退一步,抬眸淡然一笑,小洛忙低头敛眸,她怕自己来不及掩饰,将自己一腔情愫暴露在他眼里,假装望着这一身剪裁适度得体的大氅,问道:“看来你是专门在等我的!”

“是呀,”他戏谑道“我怎能让一位柔弱女子独自星夜赶路,倘若稍有差池岂不罪大恶极。”

随着那股无形而温暖的压力退离,小洛心下释然中带着一丝莫名的落寞,她抬头望着他疑惑的问“你怎知我今夜会走?”这一刻她目光中已然平淡无波。

“你今日早间来找我,只因当时我府上有客人所以并未能见你。你我已往素不相识,你要见我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为谢救命之恩,二为当面请辞,联想到日间你央雀儿带你游览府内,看似闲散却隐含着另外一种用意,所以我猜测第二种可能性较大。想必是你料到大伤初愈就要走,我……,”他顿住了,犹豫了一下,继而道“雀儿必会阻拦,所以打算深夜出逃。”

“这你也知道!”小洛言语之外甚有意味。

他微微一笑,并不介意小洛言语中的暗讽,“别忘了你是住在我府上,有些事不必我刻意嘱托,即便我不想知道也会有人主动来告诉我。”

“这些也只是你的猜测,就算如你所料,也不一定是今夜,你就不怕空等一夜?”小洛说着只见他身后街角处转出一位青衣小厮,手中提着灯笼向他们走来。

“我将自己精心喂养了两年的金顶黄莺送给你,你却将它放了”说这话,那小厮已走到他身后,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他,垂着头毕恭毕敬地说:“夜路难行,爷还是带盏灯吧!”

“嗯”他接过灯笼,摆摆手让小厮退下了,对小洛续道:“幸亏它识得旧主飞回到我身边。”

听了他的话小洛心内有一丝失落,原来那只黄莺并非是他特地寻来送给她的,可转念又忆起雀儿那日说他为了救她受了极重的伤,险些失去一边手臂,她急道:“雀儿说你为了救我受了极重的伤,可好些?”

“不要担心,已经全好了。本也不是什么‘极重’的,只是皮外伤而已。”似乎看出了小洛表情之中透出的内疚,他有意夸张的用力摆动了几下右臂,“这么多年走南闯北,所受的比着重得多的伤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你不必介怀。”

小洛连忙扯住他的衣袖,阻止他的继续做那样的举动,害怕他会扯动了旧伤。“好了,你不必这样做,我知道了。”抬眼间正瞅见那一双璨若星辰的眸子一转不转地盯住了她依然抓着他袖口的双手,那目光有些失神深邃之中有某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在涌动。虽然她看不懂却也知道自己这样拉扯着一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子确实不妥,急忙松开手低眉敛目退到一旁深深的埋着头,一张脸早已像在炭盆里烧过一样滚烫。

其实对于他的话小洛并不尽信,她知道他之所以这样说是不想她内疚,不过她心下还是释然了许多,对他的感激之情犹自凭添了几分。她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拼死相救的恩情若是只说一声‘谢谢’未免显得太过单薄,只是她一个无权无势,甚至此刻很有可能已经举目无亲的小女子又能承诺得了什么。

正当小洛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开口之时,他却先说话了,说了一句颇让人意外的话:“今夜的月色很好,能否耽搁一些时间陪我走走。”

她猛然抬头诧异的看着他,只见他如刀削斧琢的侧脸微扬注视着天际,微朦的夜色中他英挺的面容不再凌气逼人,温柔的眸光与融融月色融为一体。“对不起!我……”她真的不忍心拒绝,但是她又不能不拒绝,因为她之所以选择深夜赶路除了他之前所说的那些,还有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你是想趁着夜色掩护回去吗?”。他遥望着藏蓝锦缎一般的夜空,虽未看她却一开口便说中她的心事。

“是。”

“这里离你要去的地方路途遥远,即使快马加鞭没有一两日你连若水镇都到不了。”三言两语就让她热切的心冷了下来,转而又有另外一股暖流涌了上来,想到当时他身负重伤,带着昏迷不醒的自己日夜兼程的逃躲该是如何的艰难。

“不如给我点时间听我说几句,也许你就不会执意要回去了。”

会吗?小洛心中自问,不自觉的移开视线随着他的目光抬起头望向苍穹。遥远处繁星如碎钻密布,弯弯新月妖娆美丽,将偶尔飘过的如纱薄云勾挑的丝丝缕缕,含羞带怯却又不甘被遮掩,半掩半露的探出尖尖的双钩,勾起了她心中万千难以言表的情愫,真正是夜色撩人!那欲露还羞的月就如她此刻的心境,谁也看不分明,就连她自己也看不清。偷偷地瞄向身侧的他,他正在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同样的让她看不分明。

“走吧!”他突然拉起了她的手,骤然袭来的亲昵举动让她倍感不适本能的想要抽回手,谁知他只是将手中的灯笼挑杆塞到了她的手中,瞬即便松开了她。“深夜路难行,你拿着吧。”手掌中笼杆上残留着他温热的掌心温度,裹在大氅中始终冰凉的身躯随之一点点暖了起来,总是他的一个小小的举动便让她倍感温暖,是她的感情太脆弱,还是她过往的生活太凄寂!

他牵起身侧马车的缰绳提步前行,小洛疾走两步赶了上去,提着灯笼帮他照路,两人不知不觉靠得很近。

夜风微重,迎面而来的风中全是他的气息,通过鼻息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她心绪有些紊乱想要离他远些,可是风吹笼摇、烛火晃动根本就没有多少光亮,她只得垂下头希望自己绯红的脸颊能避过他的视线。

风撩起大氅的前襟溜了进来,吹在身上已颇有凉意,街道两旁胡柳垂地的枝条虽依然繁密,却已显现出了萧索之态。秋,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丰硕柔和,却也最为短暂,在小洛窝在屋中养伤的十几日间就已接近了尾声,她不禁心头凄然,不知自己的人生会否同这易逝的秋一样短暂。

他的声音穿透‘沙沙’的风声悠悠传来:“既然你懂得深夜上山,想必料到了此刻回去仍然凶险异常。”他的语气淡淡地听不出反对还是赞成,“难道你还想着回去救你母亲吗?”。他转头瞅了一眼小洛,那眼神有些不忍“虽然这样说很残忍,但是我不认为你母亲还活着,即使活着也不会还留在那里。”

“我知道我母亲十有八九已经死了,当时我虽然身负重伤躺在草丛里动不了,但是我的意识很清醒,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的清清楚楚。”想起当时,小洛心中一阵酸楚,顿了好久才强忍下涌上喉咙的哽咽,“他们说过我母亲必须死。”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去?”

“娘决不能就这样平白的去了。我要找到他们,就必须从他们出现过的地方找起。风过留痕,即使那些人已经不在那里了,一定也会留下些可寻的痕迹。”鼻端似乎又嗅到了那淡淡地熟悉的气味,小洛恨恨地说,“而且他们为了抓我煞费苦心,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弃,那里一定还留有他们的眼线。只要我一出现,我相信不必我费尽心机的找他们,他们自会主动的找上我。”

“抓你!”他哧鼻苦笑,“那一剑刺得那么狠,明明是要你的命。等他们找上你,恐怕你连他们的样子都来不及看清。”

“刺伤我的不是他们,是在他们之前的另一波人。”

“还有别的人?”

“是,”小洛的眼里闪过一抹阴邪的光,“虽然我不清楚原因,但是我能确定这两拨人,一个想杀我一个想抓我。正因为如此我才想搏一搏,也许我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

他惊讶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女孩只有十三四岁,笼火下光洁的面颊上细细的绒毛隐隐闪现。让他惊讶的不仅是她小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智,更是她的胆量和她眼里毫不隐藏的决绝。“你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冒险吗?”。

“知道。”

“那我问你,你是怎么计划的,又有几分的胜算?”

“我说了我要搏一搏,所以没有计划”小洛自嘲地笑了笑,“至于胜算吗……,因为我不知道谁会先找到我,所以说……,一半一半吧。”

他忽然停下脚步,一把扳过小洛的肩膀,“为什么将自己的生命看得如此轻贱,即使你的母亲生前对你再怎么好,生命是你自己的,你不应该这样不顾自己的生死。”

“好!?我不知她对我算不算好,小时候她除了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外极少与我说话,甚至很少用正眼看我,更不用说一句温暖的关怀、一个温暖的怀抱。我从未见她对我笑过,也从来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在母亲的怀里撒过娇,因为我知道那样做只会招来厌恶的眼神和一个冷漠的背影。”小洛忙挣月兑他的双手,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她眼中瞬间凝聚的水汽,“我时常会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让自己的娘亲如此的讨厌。”

他看着她的背影,隐隐地看出她的肩膀在耸动,同时她又在极力的隐忍,努力的挺直脊背。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想将眼前这个可怜而又倔强的女孩揽入怀里,可是到最后只能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冒险?”

小洛转回身,脸上已只剩下淡淡地笑容,只是眼底那微微的红丝,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无论如何她还是我的母亲,不是吗!?”像是自问,也像是再向他求证“她给了我生命,养育了我,不管她多么的讨厌我,我知道她的心里还是爱着我的。她虽然不像别的娘亲对女儿那样,不过还是有许许多多让我感动的事。不管我的家是不是温暖的,至少我还是有家有亲人的,”那抹浅浅的苦涩自嘲的笑,骤然抽离了她稚女敕的脸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凶狠的坚定“我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轻易的夺走了我仅剩的一切,绝不能放过那个欺骗我、利用我的人。”

他怔怔地凝视着她,虽只与她交流几句,却已知她性格中的倔强,不知还能说什么劝阻的话。许久之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要去,那我陪你一起。”

“为什么?!”小洛吃惊地瞅着他,转而急道“不行,不行,你的恩情今生今世我已回报不了了,不能让你再为我冒险了。”

他调侃的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是我救了你呀!既然我千辛万苦的把你救回来,又怎么能让自己白白幸苦了一回,有我陪着你胜算也会大一点。”

小洛瞅着他探究着,似乎想要勘透他,然而除了他笑容里的坚定什么也看不清。“为什么?我们素昧平生,为什么肯为我做这么多?”

他转身,纵身一跃跳上马车目视前方略一思索道:“嗯~,许是这夜色太美使得我对你动了心。”说完笑着对她伸出手,“只看姑娘你愿不愿意接受了。”

小洛闻言,亦喜亦怒、既慌乱又有些羞怯……,一时间心绪纷乱、手足无措。然而抬眼望去,只见他昂然于马车上,正向她伸着手笑得促狭。心头千百种情绪顿时尽去,她亦释然一笑道:“好哇,若真如此我倒是不必担心偿还不了了。”说着,将自己纤薄的手置于他宽厚而温热的掌中。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这样是否会显得自己既不懂矜持,又轻浮,她立马就后悔了。

然而想要抽回手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已经紧紧地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紧得让她有些吃疼。他用力向上一扯,小洛借着他的力道跃然跳上马车,正欲在他身侧坐下。他却抬手阻止道:“夜里风凉,一会儿马车跑起来就更冷了,你还是去车厢里吧。”她乖巧地点点头,掀帘进入轿厢。

刚一坐稳,直觉车身一阵颠簸,马蹄嘚嘚、车轮滚滚,已然飞一般的奔驰起来。

“我们就要一同出生入死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在一片马蹄与车轮的嘈杂声中,小洛唯有大声的叫喊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同时也迫使她摒弃了少女的羞涩,将一直欲问又羞于启齿的话说了出来。

“我姓刘,”帘外的他同样也提高了声音,“刘世昮!”

小洛心中一惊,月兑口道:“你姓刘,刘可是皇姓,”继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该不会是位王爷吧?”

“王爷?!”帘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我要是位王爷还会只身陪你赴险吗!一介良民而已,不过是祖上积德空得了这个皇姓。”

不明由来的,小洛觉得他这句‘祖上积德’说的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所以她住了口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帘外人似乎也不愿继续说下去,沉默了一刻,转而道:“睡一会儿吧,天亮了我叫你。”

“好!”小洛应道,俯侧卧在厢座上,直觉身下凉凉的、软软的,触手处似乎是细滑的锦缎。车厢内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唯见绿呢的幕幔迎着风起起落落,他宽厚挺拔的背影在缝隙中时隐时现,虽然这一去死生难测,小洛却蓦然觉得自己虚浮的生命前所未有的踏实。不管他是谁,为何要如此不顾一切的帮自己,生死危途能有他相伴,她觉得自己不再孤单寂寞。在一片颠簸嘈杂,却又莫名的安宁中,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车轮滚滚碾碎了一地银白,马蹄儿铮铮踏破了一世寂静,扑棱棱一条小小的影子穿破风中摇曳的柳枝,落在车厢的顶棚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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