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劫 正文四章 幽月落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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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四章幽月落书阁

月夜。

岑音再一次悄悄的闯入到孤江城主的藏书阁宫,可是翻遍了所有的书架,也仍旧找不到一本关于阵法和术法的书卷,那他曾偷偷为她盗出来的那些书卷,都杳无踪迹了,可是,他不可能不还回来的,那些…

她不由叹息,如果曾经不是一目三行了于肤浅,那么,今日一切,或许会有不同吧!

月色幽篁,从窗棂的细缝里悄然无声的钻进来,正好和着风,乱了她的发。

突然——

月色被隔开一线,空气突然被割裂发出惨淡的痛苦呼声。

手臂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岑音在那一刻突然转身,隐于幽暗的书架之后。手心触到手臂,有粘稠温热的液体流了满手。

好锋利的剑!

岑音屏声敛息,静视着青木板上,月影反射着幽冷的剑光,缓缓移动,如同深海游鱼谨慎而危险。

突然,有尖锐的哨声响在耳畔。

——那就是机会。

大门突然在这时被推开,有孤江城的巡夜侍卫打着火把走进来,慌张的询问,“斩将军,什么事情?”

斩离从月色幽冷的暗影里走出来,剑还在手上精神奕奕,他拿过火把,看着被翻乱的书卷,轻轻翻开,有鲜艳的血色残留,于是大踏步向楼阁上走去,并且对巡夜的侍卫吩咐,“守着大门和窗。”

侍卫领命而去。

有星点的血迹在青木地板上淡淡晕开,像是腊月里,凌风而开的红梅。

顺着阶梯而上,斩离右手提剑,左手拿着火把,一阶一阶,脚步沉稳而有力。

楼上的书阁很静,没有一丝声息。只有幽凉的月色从打开的窗子里透出来,晕开在地上孤冷的鲜血,以及,夜风送来的沉黯的雾色。

看着斩离的人影随着星点的火光远去,岑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手臂的伤口泛出疼痛的鲜血,岑音好生的包扎了,再把随风飞舞的乱发绾好,然后,似乎无限疲倦,就在书阁的青瓦上面躺下,神思追逐一场明月与灰云的战役。

如果有机会,她想,她得出宫一趟!

书阁的守卫在那夜之后变得严密起来,岑音再没有接近的机会了,于是一直寻思着向斩离告假出宫,也一直没有机会。

这日当值,岑音正在整理城主的行宫,孤江城主突然就走了进来,岑音于是连忙行礼。他依然气息冷傲,进来随手就把手里的书卷扔到一旁的桌子上,岑音不经意瞥了一眼那书,竟是《异术传》,他曾今为她偷出宫去,也是岑音昨夜找了很久却没有找到的书卷。岑音那一刻了然,是他把那些她曾经看过的书卷都搬到了他的行宫。

——这般深情,是命运于他们彼此倾心交付的阴冷嘲讽?!

——可明明近在咫尺,也不过只是一张容颜和身份的阻隔,可那明明是注定,除却这些,还有更加沉重的凡尘枷锁,那些鲜活的生命和珍贵的信仰,那是比荆棘泥沼更无法跨过的距离!

——而真相么,那些真相,即使罔顾了现实的疼痛揭露,也只会迎来无人相信的谎言,它终将会变成死无对证的遗憾!

岑音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努力着,把所有的神思都寄予这无望的现实,已经凝固的伤痛,她已不能更改丝毫!

双眸无神的垂落,岑音行礼退出行宫,正行到宫门前,空气中,隐隐传来风气破开的声音,岑音静默,须臾已到近前,是一支箭矢凌厉的穿越,浅薄的窗纸应声而裂,岑音鬓边的发随着箭矢滑过的风声而落,而后向着岑音的身后,笔直的飞去。

岑音在那一刻神思空落,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是,却抓不住,什么也抓不住。

叮——

——是环佩于青木地板旋转碎裂的绝望音律,在一刹寂静的世界,吟唱出无边无际的深远幽寂。

唰、唰、唰——

是利剑连环的凶杀,有鲜红的腥血在空气中弥漫。

岑音赫然回头,他还在,甚至从未改变站立的姿势和弧度。岑音没有去看他的表情,那一刹惊觉,自己的内心是有多么的恐惧。

——还以为记忆的那些遥远封印,而绝望的现实提醒,早已是铁石心肠的练就,可是,还是无望么,放佛是溺水沉沦,明知万劫不复,可心脏的每一声律动,却都会延伸出无边隐暗的期冀!

短裂成截的毒蛇在地上蜿蜒,青木的地板上,有剧毒沁灼乌黑的裂口。

——那不是箭矢,而是毒蛇!

斩离紧紧握着手里的长剑,此刻却退离于孤江城主身后三步开外。

青木地板上,上好的蓝田玉环碎成了渣片。岑音看着一地闪耀的碎渣,思绪有片刻的失神,内心深处却有逃离的冲动。

——是因为那一刻危险来袭,所以完全无法思考,那甚至是本能,用身上唯一蕴藏的珍宝,替他挡下莫名袭来的未知危险。

——还是这样无能无力的沉溺。

指甲深深的嵌进手心,是一种对于自己软弱无能的惩罚!

骨节分明,手背上是青色的经络明显。岑音无法动作,只能看着那只手拾起地上碎裂的玉环,而后,缓步走近,他的眸色深深,看不出那里面隐藏的痛苦和凄凉,他的声音很冷,甚至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玉环,怎么会在你的身上?”

尖利的指尖再次深深的陷入手心的软肉,睫毛垂下,眸色深处的惊慌一晃而被手心传来的疼痛覆盖。开口,声音已经是平静无波,“回禀城主,这个玉环是婢女捡来的。”

“是捡来的么?!”他注视着手里断裂的玉环喃喃,雪白的玉璧内,似乎有浅淡墨色的青韵流转,如同她曾经在他耳边轻言软语念出的那首诗,恰似有砂糖在他的心间慢慢化开: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犹记那时薄暮,她浅笑倩兮,攥着他的衣袖,拉他一起跪于寂山妙观,认真专注的捧了那玉环置于香火缭绕的案台,郑重念出那句祈祷——愿同跪于此二人,情寿与玉长!

——情寿与玉长?!

可是,似乎忘记了,这样的恩祈,于一段情爱,是多么脆弱的维系!

——便连亡故之后,也无法正大光明的佩戴着他给予的思念么?!

——玉环已碎,是终究无法挽回的裂渣,如同他曾经最美好的爱情,而今已只能留给他无穷无尽的折磨,磨砺着柔软的心渐渐冰冷粗糙。直到他一直活到,已不能负重对她的思念的那天!

——原来还是这样的痛,居然还是这样的痛?!

仿佛是有着不可控制的吸引,他的气息这样的近在咫尺,而她怔愣着,控制着自己想要伸手搽掉他眸中深潭般的疼痛的冲动。

——日光倾城,她入神看着他平举起的衣袖,有暖阳穿过,她甚至能够看到暖阳横穿薄锦衣袖投下的她曾经扯动衣袖留下的指纹,微微漾动着凉薄隔离的不安和心悸!

——可是明明早已物是人非!

岑音终于收住凝冻的视线,只把它垂坠于青木地板上,那条毒蛇已经化作飞灰的缺口!

“都出去吧!”他的声音有些无力的冷淡。

斩离领命,把正准备进来打扫的宫女连同岑音一起赶了出去!

随着沉重宫门的关闭,他的眼睛,有明晃晃的悲伤坠落,与手心里的玉环滴撞出清冷的心碎!

桐花已黯!

斩离并没有收起他的剑,哪怕是走在孤江内城、有重重侍卫驻守保护的空旷之地,他仍然绷着危险的心弦!

“斩大哥,城主他一直这样,会没事吗?”。一直走了许久,岑音才缓慢开口。她必须得把自己完全置于陌生的境地,才不会,被这样残忍的棋局所左右!

“没事的,我相信他会好起来的,他不会置满城百姓不顾,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斩离的口气很坚定,可是里面,却又有着道不明的无可奈何,“我绝不会让他出事!”

“斩大哥,这样,你会很辛苦。”岑音面色很冷淡,这一幕不知如何收场的,或许会被命名为“命运无意的嘲弄”的悲伤戏剧,到底,还有牵连多少的无辜!

斩离举起剑来,看着剑身幽冷的光华,平静开口,“我早已习惯!”

——是吧,多辛苦,只要坚持,都会成为可怕的习惯,便连一如既往的悲伤思念和仇恨都一样!

岑音喉间有些苦涩,“斩大哥,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想告个假,出宫去拜祭她,可以吗?”。

斩离有片刻的沉默,“音姑娘,如果你想出城,我可以安排。”

岑音看着斩离认真的眼神,在嘴角扯开苦涩的弧度,回答得很认真,“斩大哥,孤江城是我的家国,除非白骨随水流,否则楚音誓死与孤江城共存亡!”

——那样坚定认真的口气,那几乎算得上是誓言了!

——她的家,她的城,她的夫,她所有的爱恨荣辱,都在这座孤岛,如同那些静默的桐花树,坚定不移,守住这唯一可以慰藉的根!

斩离在那一刻,似乎看到她的眸中,有着冷冬寒夜最孤绝哀凉的星光!

“北城已陷,你自己小心!而至于天神门和梵音教的探子,只怕城中更是不可计数!”斩离很认真的叮嘱。

——已经到这样危急的境况了吗?!

“那么,刚才那条毒蛇,是?”

“梵音教的教徒,隐于宫中的侍卫!”

——是早已了然的,其实是一幕戏,费了心思和笔墨只是为了透射一个唤醒的希望。

——孤江城的城主,决计不能一直这样无助的沉沦。

岑音了然,如果内城真的已经如此危急,斩离绝不可能,有这样闲适陪她说话的时间!

那么,于这样从未遭遇过的灾难,斩离,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了吗?还是,只能静待那个人从过往的疼痛中苏醒,非得要以这样渺茫的希望来赌这满城百姓的兴亡么?

岑音猜不出,哪一种,岑音都无法预知,而她唯一明白的,只是她于这千疮百孔的现实孤注一掷的拯救!

——深藏的伤痛吗,是如同摇曳风中的脆弱朱白,未见凋落,可是,花期却已经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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