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策 047 一世红颜乱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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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一世红颜乱诸国

秦灏赶在了六月回到了夕佑城,带去了二十万大军回来却只有一半,其中羽林军死伤五万余人。这是秦灏一生中最为奇特的败绩,所有人都明白其中原因,但却没有一人敢在史书上留下多余的笔墨。

但是,玉玲珑依旧含笑如风,双手献上斟满的清酒于他面前,道一声:辛苦。

五味陈杂的秦灏见着此番光景也说不出任何话来,默然接过酒杯仰头饮尽,转手执起玉玲珑的手,问道,“七月初七,玉儿说话可当真?”

“自然。”玉玲珑柔柔应下。

秦灏将其拥进怀中,力道紧了又紧仿似要将她揉进骨子里一般,玉玲珑将下颚搁在冰冷的肩甲上,上面依稀还能见着斑斑血迹,透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

而后几日,赤魏王宫内忙忙碌碌的备着荣安王的大婚,且传言当日秦朝越将宣旨立秦灏为世子,继大统位,玉玲珑为世子妃继皇后位。于是之前的败仗在这样盛大的婚礼前变得微乎其微,毕竟世间如此奇特的女子即将入主赤魏王宫,成为赤魏未来的国母,举国自当欢腾,夕佑城内外更是张灯结彩聊以祝福。

“春风拂面少儿郎,柳絮飘迎娇俏女,嫁衣红烛钗头凤,岁月别离到白头……”路过乐坊时,里面的乐官舞姬们正在排练着大婚当日的曲目,而这弹奏的曲子……

“回公主,这是皇上特地为大婚命乐官们新做的曲子,词是皇上写的……”

自秦灏回来后,就让自己身边的亲信何顺时刻跟在玉玲珑身边伺候,对此玉玲珑毫无异议。

而在何顺殷勤的解释下,玉玲珑也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朝御花园中走去。

“父皇的身子好些了吗?”。

“回公主,自听说王爷和公主不日将大婚,皇上的精神骨一日比一日好,想来是要亲自主持大婚。”

“本宫的嫁衣做好了吗?”。

“听说已经送去了潇湘馆,可是王爷不放心说是先让他瞧一瞧,于是便又拿去了东宫。”

“听说皇兄的女儿叫纤儿……”

“是,王爷说小郡主身子弱,便命人送王妃和小郡主去了喀城,说哪儿的景色好。”

之后很长一段时日,玉玲珑都未接话,脚印将整个御花园踏了个遍,还有一月她的婚期便近了,一月……

夜黑时,何顺陪着玉玲珑走到了潇湘馆前,玉玲珑突然问道秦灏在南照边境的境况。

何顺虽是诧异,但如实作答,告诉玉玲珑,在南照边境时,原本秦灏打得极为顺利,攻城略地迅猛果断,本就日渐衰弱的南照根本就无力抵抗,养尊处优的士兵面对汹涌来袭的赤魏军队时,几乎不战而降。但,不日南照王派出了老将孔武禄,而孔武禄本就是带兵打仗的能手,宝刀未老当年亦是他跟着欧阳极助其登上宝座且为人刚正不阿,所带之兵军纪严明。本就不好对付,而孔武禄身边更是多出一个谋士,为其出谋划策几次陷秦灏于生死之间,但也奇怪,明明绝望之际总能找到一线生机,不知是神明保佑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秦灏虽损兵折将至少保全了性命。

本是随口一问,但却引起了玉玲珑的注意。

进入潇湘馆后,便细细问了个究竟,最后玉玲珑便令人让秦灏过来。

当夜,潇湘馆内灯火通明,不到天明时,夕佑城门便有大队人马调动。

秦灏站在赤魏王宫的最高处,在微亮的光线中见着夕佑城内的一条黑影,从内一直到外直至消失在天际。

玉玲珑拿着披风登上高楼,将其披在了秦灏身上。秦灏未转头,淡淡的开口问道,“我是不是会成为千古罪人?”

“史官笔下的紫月公主罪行数以千计万计,可死后得到的是无比尊贵的封赏,连同后世的人又有谁真正的说过她半点不是。”玉玲珑笑了笑,亦转身看向那条黑影,“是非功过,本就是他人说的。这一生按照自己想要的活了,那便够了。”

秦灏终究还是笑了起来,转过头细细的看着她,“玉儿,这三年你真是不一样了。”

玉玲珑不置可否。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就如眨眼的功夫,可是这一个月却是玉玲珑最为紧张的一个月。她每日都静静的坐在潇湘馆内听礼部官员向她讲述大婚当日的细节礼仪种种,而秦灏每日半晚都会赶来与她一道用膳,并将一日一书的密函交与她看。

直到,七月初六。

这日,玉玲珑起了大早,令人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梳螺髻于左耳际,髻上别白花一枚顺带流苏,一股秀发随意置右胸前,着了一件淡蓝色的广袖长裙,胸下束着天蚕丝的锦带,配同色流苏挂于锦带之上分至肋骨边,后裙摆显长坠地如雀屏展开,前摆半遮精致锦鞋。

一路上惊得宫人止步观望忘了行礼,乃至人影远去仍陷其美不可拔。

不仅是打扮,连同作为。

玉玲珑来到躲避多时的宣乾殿,秦朝越听见玉玲珑来见,亦是惊喜万分,再见玉玲珑时,也是恍若昨世之感。

她静静的站在殿中看着半卧床榻,白发苍苍的老人,哪里像是不惑之年的秦朝越,百感交集便是玉玲珑此刻的心情。她缓缓单膝跪下,“玉儿,见过父皇,愿父皇福寿安康。”

“好好好!”秦朝越伸着手招玉玲珑进内室。

玉玲珑领旨起身,来到秦朝越的床榻前,接过宫人呈上来的药碗,“早些时日听说父皇不愿服药,今日让玉儿服侍父皇可好,父皇可是要听话才行呢。”说着,熟练的舀起一勺,努起嘴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汤药,递到秦朝越口边上。

秦朝越一脸欣喜的张口服下,眼中顿时湿尽,一旁的宫人亦是感叹万分……

服侍完汤药后,玉玲珑便将其扶了起来,命人为秦朝越穿戴衣冠。“父皇好些日子没出去走走了,今日天阴,暑气不重咱们出去走走吧。”

“好好好。”

秦朝越全程道好,此刻没有什么比见着玉玲珑还能让他高兴的了,在他看来这个女儿能来见自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俩人绝口不提其他……

玉玲珑挽着秦朝越穿梭在御花园中,叨叨的说着那三年在邙山上的日子,说着鬼道子使计让人不上邙山看雪的事儿,说着她与鬼道子斗鸡的事儿,说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逗得秦朝越一直笑,不停的乐呵。

看着他累了,便到亭中休息,命人端来汤药,又亲自伺候秦朝越服下。

玉玲珑的行踪自然被秦灏知晓,当他匆匆赶来时,便瞧见亭中两人含笑温馨的画面。玉玲珑察觉到他的到来,转头冲他笑着,再回首看了看秦朝越,而这位父亲亦将目光转了过去,然后视线来回在这双子女身上转换,更是欣慰的笑着,心满意足。

秦灏缓缓来到俩人身边,朝秦朝越一礼。

“你怎么来见父皇也不跟我说一声?”

“女儿见父皇还需要跟皇兄报备吗?父皇你说皇兄是不是太霸道了?”

“就是!朕的玉儿想什么时候见朕就什么时候见,不需要给任何人禀告,就你也不许管朕的玉儿。”秦朝越宠溺得顺着玉玲珑假意喝斥着秦灏。

秦灏嬉笑着摇摇头,掀袍坐下。“父皇真是有了玉儿便不疼儿臣了。”

“那是。”不等秦朝越回答,玉玲珑就高扬着头嘟起嘴爽快的接话,娇俏的模样引得亭内阵阵欢笑。“父皇,皇兄今日午膳就在亭中一道用了吧。”

秦朝越赞同的点点头,立即转身吩咐了下去。

“父皇今日可会多吃些了?”

“自然,朕现在可以吃下一头牛了……哈哈哈……”

父慈子孝,女儿撒娇一派天伦,时间仿佛倒退了,而这倒退的时间里将某些人和事都一并抹去,像是从未出现存在过一般。

午膳后,秦灏便离去处理公务,玉玲珑继续陪着秦朝越在王宫内转悠,到了乐坊听了听曲子,又去画访让画师为玉玲珑做了一幅画像,玉玲珑原本想让画师再为秦朝越画一幅的,秦朝越却摆了摆手,让玉玲珑陪他去一个地方——风九宫。

风九宫里依旧摆着先王后苏文英的画像,里面的摆设都未变过,秦朝越别开玉玲珑的搀扶,独自一个人迈进有些灰尘的宫殿,沿途模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一桌一椅,一砖一木。

“你心里是怪朕的吧……你虽不是朕一生挚爱,却仍旧陪朕走过了几十个春秋。在时,即便恩情亦隔着江山王位,如今,你去了,朕亦觉着老了……”

玉玲珑也不知道苏文英能否听见秦朝越所说的话,无论此刻他所言是真是假,她都只愿意相信那是出自真心的言语。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撇开儿子,苏文英是真的爱秦朝越的,只有真心爱了才会嫉妒才会自私。

“你母后去得并不安心啊……”

玉玲珑上前搀住秦朝越,苦涩的笑了笑。“父皇,出来了一天了,回宫吧。”

秦朝越无奈的点点头,“她亦是不愿多见朕的。”说着,俩人又出了风九宫,出门时,玉玲珑看到血红的落日慢慢的隐在厚重的云层之中,想来,今日的密报该送进宫了。

回到宣乾殿,玉玲珑伺候秦朝越服下药后便让他半卧在椅榻上,坐在殿门口,一道赏着最后太阳隐没在城楼之后。

“你亦是怨父皇的吧?”

他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玉玲珑转过头来,伸手为其理了理被子,淡淡的笑了笑,回道,“怪又如何?您养育了我十四年,给了我十四年的疼爱与宠溺……”秦朝越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来,抓住玉玲珑冰凉的手,紧了又紧。可是玉玲珑看着他的眼,泪珠不停的往下落,“我真的想恨您。”

“那你能不要恨灏儿吗?”。

看着秦朝越那双希冀渴求的眼,玉玲珑将手抽了出来,她选择了漠视。

顿时,秦朝越整个身子几近颤抖起来。

“你不原谅,那……那你们的婚礼,还有你回来?”

“父皇,您如此了解我,能够猜到我知晓二哥的死因,难道猜不透我选择回来的缘由吗?”。玉玲珑笑了笑,“岂止是您,皇兄也猜到的,所以他将羽林军带走,想让其覆灭。可是终究没有算到南照突然出现的谋士……最终不得不带着仍有一半兵力的羽林军回夕佑城,他在赌我会原谅他。”

玉玲珑站起身来,冲着殿外吸了一口气,旋而转身,“其实您也在赌,只是,你们都输了!此刻,皇兄应该拿到羽林军穿过帝都到达云隋的密报了吧……”

“玉儿……”秦朝越一个激动直起了身子。

“既然你们想让这个天下乱,那我便助你们一臂之力,更乱点吧……”

秦朝越看着那张漂亮得几乎不真实的脸,看着那张脸上有些兴奋却更多痛苦的表情,心很伤……

他明白这样的无奈选择,当初秦灏向他提出联合楚殇置秦戊于死地的时候,他亦挣扎过犹豫过,但他同样明白,两子他只能保全其一,只要苏文英在世,秦戊即便自己不愿意也会与秦灏一争到底,而若他们使计让苏文英离世,那么秦戊便会因报仇而争夺皇位。其实,作为一国之主的秦朝越心中明白,若他选择秦戊,放弃秦灏,赤魏便会太平许多,再者秦戊自小跟随鬼道子,并非庸才或者应该是继位者的最佳人选。可是,这一生他终究任性了一次,随自己的心保全了自己想要保全的人,致使今日的局面。

当他在昭告天下断绝秦戊与其父子关系的前夜,他一个坐在宣乾殿门口,流了一夜的泪。

当秦戊在楚殇斩首的消息传回时,他即刻昏迷不醒。

那亦是他的儿子,一直都乖巧孝顺的亲子,割舍岂有不痛之理,可是,这就是选择,他的选择。

如今,玉玲珑亦然。

她为一己之私,掀起惊涛骇浪,不惜与对己有养育之恩的亲人对立,这样的痛,秦朝越自然是明白的。

“玉儿,灏儿不会放过你的。”

“父皇,您是太小看了玉儿,还是太高抬了皇兄!自我回来就没想过能全身而退。您应知我生于七月初七,一生只有十九年又如何?”

秦朝越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来人!”

“皇上!”殿外的宫人立马出现跪在俩人面前。

“去拿多些蜡油来!”

“是!”

不一会儿宫人小跑送来了一大桶蜡油,秦朝越让宫人都退出宣乾殿,关上了殿门,他颤颤的掀开被子,从椅榻上站了起来,从桌上拿着器皿用桶中一勺一勺的舀出来,随意洒在宣乾殿内,帐子上,桌椅上,门上,窗上……

玉玲珑从疑惑到漠然,心中不停的冷笑……转身走到烛台边上,把灯罩取下,将红烛拿在手中,转而看向满身是汗的秦朝越。而此时,门外已经传来轰隆的脚步声,大批的士兵正在靠近。玉玲珑笑了笑,随手便将红烛丢了出去。

火焰碰触到浇有蜡油的东西瞬间燃了起来,火苗沿着蜡油将整个宣乾殿点着,瞬时成了火海一片。

“想不到最后杀死玉儿的,竟是父皇您!”秦朝越原本虚弱的身体因逐渐高涨的温度而更加脆弱,不停的咳嗽大汗淋漓。但他却只是笑了笑,朝着内室走去……

火烧得越来越旺,房梁上的木头也在吱吱作响,就在此时,大门被大力撞开,秦灏愤怒焦急的面容出现在火海之外,“玉儿!父皇!”他依旧怒喊着,听不出是忧心还是愤怒。

而殿外的秦灏在看到火海之中一派淡然如尘的玉玲珑时,最后的期望也碎了,他看着她,想要奔进去,却被无数的士兵强拉着。他明白自己冲不进去,就算冲进去了也出不来……

“你说过,七月初七嫁我,是真的!你说过的……”秦灏咆哮着一遍又一遍。

玉玲珑莞尔一笑,如儿时那样,“皇兄也说过会护我和二哥一辈子。你亦食言,我又何必守约。”

“我也是你哥哥,我也一样的疼你护你爱你,为何总不得你多一眼的关心?”

她摇摇头,继续笑着,“他待我十足情谊不求半点回报,真心当我是妹妹,他若在,至死都不会问你方才那番话。”

“好好好!你出来,玉儿你和父皇出来,只要你出来,你是公主,永远只是这赤魏的公主可好!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便是了……”

玉玲珑透过乱舞的火苗恍惚的看到那张绝望的脸,浓烟袭来,也禁不住一阵咳嗽。秦朝越跌跌撞撞从内室跑出来,见到玉玲珑慢慢抬起头,凄然的对秦灏道,“升平公主身边一直都有赤魏二皇子陪着,喜欢一起围在皇后身边撒娇吵嘴,皇上会出言调解,大皇子会站在公主身边教训二皇子,其乐融融天伦之乐。没了二皇子,没了皇后,便不一样了,永远都不一样了……”

“不!”撕裂的声音贯彻在雄伟的宫殿之上。

房梁塌下,熊熊火焰掩盖了秦灏的所有视线,那张绝世容颜倾世之貌戚戚然的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昭和一百五十六年七月初六,赤魏将士,原赤魏二皇子麾下羽林军为报家主仇,撕毁五国帝都之约,挥军入白月城,利用其道投靠云隋将军尉莫之麾下,自此,帝都之约不再,大炎疆土再无桃花源,真正的腥风血雨揭开了序幕。同日,赤魏王宫走水,帝王秦朝越升平公主不幸遇难。而赤魏百年的宣乾殿,赤魏帝王象征的寝宫,在火海之中消失了,带着赤魏沉重的宫闱秘密一起归于了尘土。

远善站在护国是山边的凉亭处看着从赤魏送来的那副画卷——一世红颜乱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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