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十章、枯骨

作者 :

杀!

无数的战士在纠缠,在搏杀,在倒下。

热腾腾的血花旋开,冰冷了一条条年轻的生灵。

我不知道何谓真正的正义,我只为了我的信念而战,哪怕变成你们口中的恶魔。

我唯一要守护的,守护的……

唰,一道流星样的蓝色幽光从眼睛前面掠过。跟着又是几团幽幽的光亮。

“你是谁?为什么要到我们这里来?”

“你身上分明有很强的纯正灵力,那是属于精灵生命的力量。你为什么要放弃生命?”

不,我没有放弃,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牵挂的人。

“不行,你已经不能选择了。”

“到达这个地方,没有谁可以逃月兑死亡的追捕,不管他是多么眷念活着的世界。”

“来吧,加入我们。”

“加入我们,把你为年少离世的怨念留在这里。向那些继续享受快乐生命的人们报复,把他们拖入万世不劫的深渊。”

“……”

不要,我不要死!我不想要任何人死掉!

“濯汐!”

是,是谁?

温柔的母亲一样的声音,穿破雾气的阻扰而来,如一双温暖的手,抚慰着心灵的冰冷和伤痛。

“濯汐,你的本身就是生命的聚集,是最纯净的生命体。你不可以败在亡灵的纠缠之下。”

我想活下去,却无能为力。他们每一个声音都在叫我放弃生命,叫我无法反抗。

“用你的心看看。你的心不同人类,它纯洁透明,没有一丝杂质,必能看到希望。”

你,是谁?

“我是来自自然界的声音,洞悉世界的奥妙。”

温柔的声音远去,却留下了勇气。

唰,唰,无数的幽光流淌,聚集在身旁。

深深的怨念,冷漠地侵袭在每一寸肌肤。

“为什么还要徒劳地挣扎?和我们融在一起,你就没有痛苦了。”

蓝色的幽光带动浓稠的雾压过来,如一层坚韧的茧,紧紧束缚住肢体。数团幽光停留在颈部和手掌,开始突破凡体肉身最后的阻拦。肌骨在溶解,意识也在重新陷入混沌。

不!

不要!!

濯汐的眼睛睁开了。亡灵的力量,生灵的力量,也许本质就是一种力量!既然我不想被你们吸收,就让你们被我吸收吧!

哧地,依附在她肌肤表面的幽光一处接一处地消失了。

命运的牵袢,可是在此发生了改变?

山谷之顶。

对麦路朗来说,碍事的家伙都打发掉了,现在正可不慌不忙地执行任务。他招呼上两个瑟缩的同伴,一起纵身跳下山崖。

亡灵的雾气几乎没对他们起作用,他们象在其他任何地方一样自由下落。甚至为了不把两个同伴拉下,麦路朗还得不时以脚尖在山壁突出的岩石上点上一点,以减缓下落的趋势。稍后,他们平安到达了谷底。这里的雾已浓得和云层一样,即使提了灯盏,面对面都看不大清对方。

脚一动,满是刺耳的喀嚓。看来这谷底下的遗骨数量更甚于谷顶。

在山谷的深处,浓雾的压迫更加沉重,使得他们愈不敢再离开头儿半步。心虚地张望被雾隔断的空间,生怕一不小心又从哪里钻出个鬼啊怪的。

“先生,瓶子在哪儿呢?”抖着声音的发问。

“笨蛋,没听见水流的声音吗?”。

水声哗哗作响,足见水势不小。他们循着声音慢慢蹭到水边,试探着踏进水里,再逆着水流的方向往上游走。在水的源头,水的流动非常急,没走几步,水已漫到齐腰的高度,冲得人偏偏欲倒。

荻达手里的灯刷地被冲走,四下里再瞧不见任何东西。

“麦路朗先生,”拓赫申吟着,“呃,我肩膀疼得厉害。荻达,你扶扶我?”

紧跟着的前面发出冷哼,“我没强迫你来,滚到岸上去等着!”

这时候滚回到岸上?除非是想死得很了。拓赫丧气地摇着大脑袋,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这趟苦差事,真他妈吓得人破胆。

这时,笼罩在周围的白雾里忽然闪闪烁烁多出了些亮光点。最开始不过一二点,慢慢地,光点越来越多,整个山谷都幻动着七彩眩光,看上去非常壮观。此时置身谷中,宛如航行在最明朗的星空,美丽而奇幻。

麦路朗停下脚步,暗暗皱眉。事情似乎有些邪门,雾气开始减淡了。

的确,雾在渐渐消退,它化做无数的亮光,向上面飞去。在那里,密集的星光已聚成个大光团,而这光团还在不断扩大。

“麦路朗先生,这是怎么会事?”

“好强的能量聚集!不知道上面是不是来了厉害人物,咱们得快!”

一片星光灿烂中,忽地出现了个人影,他迅速下坠,直挺挺地摔在水岸边。

是刚才那个男孩,只怕已断气了吧!麦路朗略有些诧异。看来雾气已稀薄得连人的体重都承受不住了,上面真的发生了什么怪异的事。他赶紧招呼下属:“别罗嗦,先去取瓶子,我不想在关键时刻发生意外。”

由于雾气的减弱,谷底的情景越发清晰了。现在,借助光亮可勉强看到在他们面对着的山壁半腰,有一个巨大的洞穴,水就是从那里倾泄而出的。

看到这神奇的水源,麦路朗难得一笑的脸上也不禁有了得色。他两步奔到洞口下,取出个绿色的东西往洞里扔去。只听轰一声巨响,洞穴水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瘫塌的乱石,麦路朗手中则多了只塞住口的青石小瓶子。

这时候,濯汐也跌落了下来趴在地上,身上裹着层蒙蒙的辉光。

麦路朗全心思只扑在瓶子上,并不理会濯汐有何异常,还当她已经遭遇不测。他冲荻达两个扬扬头,迅速沿着已干涸的河道往山谷出口跑去。

濯汐忍住疼痛坐起身,正看到那伙强盗的身影消失在谷口。她心中焦急,扑起来要跟着追出去。可是没有任何征兆的,她胸中突地涌起股奔腾如海潮的强大力量,迫得她一下后退着弹起,跌坐在地上。麦路朗等人自是跑掉了。

这是怎么了?她全身如遭雷击,尖锐的刺痛在肢体里游蹿,不可抑制的怨愤疯狂冲击着每一根血管和神经,令她身体几乎碎裂。这可怕的力量,就是曾经充满了整个山谷令世人谈之色变的亡灵之力吗?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任由冰凉的汗水滴落。在身体下面,铺了厚厚一地的,是形形色色的令人作呕的骸骨。它们睁着黑洞洞的眼眶,肢节痛苦地扭曲,挣扎的手骨仿佛还在企图抓牢什么,活生生就是地狱的景象。就是这些东西,它们消亡后化为的力量正在自己体内沸腾。

这可怕的情景,真希望只是个不真实的梦魇。然而,不是梦。

吞噬一切生灵的怨念虽然被吸收了,但它们并没有和自己融为一体,甚至还在顽固地发起返攻,直到摧毁自己。

为何会如此?你们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不去往死灵的冥界,还要执着地停留在这个世界?

“濯汐,你怎么样了?”是翊昕,他刚刚苏醒。

濯汐打个冷噤,疼痛正在慢慢消散,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般的悲哀。

见她神色有异,翊昕踏着咯吱乱响的骨头挪过来,跪坐在她身前。“别怕,已经没事了。瞧,那些雾全都散了。”

真的没事了?不,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濯汐,我变成了拥有邪恶力量的妖怪,我身体里全是诅咒和怨念啊。

良久,晶亮的泪珠滚落了下来,最后只化做了句满怀屈辱和苦楚的低语,“我,我不想死。”

她的泪,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心弦。

“我知道。我们都不会死。”翊昕张开手臂,将她拥进了怀里。他感受着她冷彻心骨的颤栗,心里充满歉疚,“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太好奇,坚持要跟他们进来。”

他一直相信自己的强悍,不管受到多大的折难,都可以挺过去。而这样柔弱的女孩子,却如何忍心让她承受了这可怕的经历,甚至让她差点走入死亡的陷阱。

他们相扶着站起,看那山壁上空空的黑洞和瘫垮后留下的乱石。这伙暴徒显然有有备而来,要找到他们的话怕要费些周折了。

他英挺的眉峰下,黑色的眸子迸出坚定的寒光,“这件事情,翊昕决不会放手不管!”

时间已经不早了,现在还能去哪里落脚呢?召唤陪同自己出行的那几个家伙?若知道自己迷路,他们不笑疯才怪。罢了,就当自己是一时心血来潮,故意骑了铁羽鸟开溜的。平常被管得那么紧,正好趁这机会一个人到处走走。

翊昕揉揉被摔得发痛的后背,触碰到腰部一样东西。“对了,可以去姿萝家!我怎么没早想到呢。”

“姿萝?”濯汐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可真熟,象在哪儿听过似的。

“她是个有点小法术的小女巫,可以帮助我们找到各自的朋友。她的家嘛?老实说,我现在也不知在哪个方向。”

“那怎么去啊?”

“喔,这个,”翊昕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走了那么多路,我都没想起姿萝曾给我一样东西,它可以送我们到几乎任何地方。”

他解下个悬在腰带上的金黄色小饰物,“这叫‘行祭’,应急时可当坐骑用,和我们刚才坐过的蜘蛛类似。挂了一两年,还从没机会用过呢。不过,这种东西总觉得太邪,能不用最好。”

那行祭是只金黄色的蜻蜓,仅手指那么长。

翊昕探头看了看,从满地骷髅中翻出根断裂的骨刺,在衣服上擦了擦,以尖端刺破手指头。

濯汐不知他要做什么,呀地发出惊呼。

翊昕一边把指头渗出的血滴在蜻蜓头上,一边解释,“我并不是炼就行祭的主人,不能自由驱使它。因此每次要用它的时候,都必须以血液为祭。”

蜻蜓头上饱吸了鲜血,两只大眼睛变得神采奕奕,便如要活过来一样,但大小仍是维持原状。翊昕皱皱眉,又将另一根指头戳破。

那蜻蜓越见精神,两翅轻轻煽动,倏地月兑离翊昕掌心,变得骏马那般大小,浮在半空。

翊昕带了濯汐跳上蜻蜓的背部,“走吧,去你原来主人那里!”那行祭两翅伸展,唰地从谷底飞起,箭一样地插入了云霄。

行祭飞得又高又快,许多变得好小的城镇、乡村从脚底下一闪而过,天上的星、地下的灯都成了细细长长闪闪忽忽的光带。濯汐微微仰着头,任由晚风散开满头黑发,细致娇小的脸庞上盛满了惊奇,先前的恐惧不安已暂时随风而逝了。这种御风而行的感觉是多么惬意,多么亲切,又是多么让人熟悉啊。

“翊昕,你知道吗,我曾经飞过的呢!”她大声说。

她慢慢抬起手,象蜻蜓的翅膀那么伸直,仿佛御空飞行的正是自己。她的眉目间,甚至有了喜悦。

翊昕本来担心这种旅行方式会让濯汐害怕,但显然,眼前的并非一个普通的女孩。她在这星光点缀的夜空里,恬静、清美,宛如一朵即将绽放出青春guang彩却又还拢含着花苞的睡莲,只叫人无限爱怜。翊昕有些迷惑了,这样奇特的女孩,在他丰富多彩的人生旅途中竟是从未所遇的。他不禁伸出手,悄悄握住了濯汐的小手,暗暗祈祷着时间能走得慢些。

行祭的速度很快。大概三个多小时的工夫,它就掠过千山万水,最后飞入了一大片茂密的森林,落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抬头一看,榕树繁密的枝叶中竟藏有座小木屋。树底下还立有块小木牌,上书“职业女巫,法术高强,包解疑难,收费公道”。

翊昕收回行祭,冲着木屋打声唿哨。

屋里传出个颇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大半夜都不让人休息,以为你有钱很拽啊。”

稍后木门咯吱打开,从里边抛下副软梯,随后就滑溜下一个头发蓬乱如茅草、形容原本可爱却有些古怪的女孩。

乍眼见到翊昕,小女巫姿萝紧绷的脸舒然展开,可再转眼看到他旁边还有个女孩,立刻又黑沉了下去。

翊昕连忙为两个女孩作介绍:“这是姿萝,这是……”

“不就是濯汐吗?”。姿萝抢着说。然后她脑袋往上一仰,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抢先爬了上去。

“这家伙,就喜欢在人家面前炫预卜的本事,不过准的时候不太多。”

姿萝恼得耳根子发红,冲他吼一嗓子,“小心我叫你去睡地洞哦。”

翊昕让濯汐先上一梯,自己在后面小心护着她,一起慢慢上树进屋。

房间除了窄小,还象其主人一样稀奇古怪凌乱不堪,堆满了形形色色的罐子和玻璃器皿。在濯汐一会儿撞上蝙蝠形铃铛,一会儿被个猛然从墙壁里探出来的人头棒槌惊得张嘴结舌的时候,翊昕赶紧把那些装满了奇怪标本或液体的容器搬到墙角,才勉强空出个可坐人的地方。

“姿萝呀,这些没用的东西你就扔了吧!”他唉声叹气。

“谁说没用?”姿萝叉着腰跳到他眼皮底下,“如果没有这些瓶子、罐子,我那些伟大的发明怎么实现?你想害人的时候我哪有东西给你?”

翊昕被她嚷得脖子都缩短了一截,小声嘀咕着,“我几时想过要去害人了?能保着小命不被你捉弄都是万福了。”

越逼越近的姿萝突然将眼睛一瞪,揪住他的袖口,“我前阵儿才给你的红丝涤花结手绳呢?不是说了你今年会凶星当头,千万别把它取下来的吗?”

他自知理亏地收手,“呃,这个,前天在朵梅崃城里玩的时候,遇到很可爱的小孩子,一只盯着手绳很喜欢的样子,我不好意思不理睬他……”

“是呀,是呀,你是个贴心知趣的人,对谁的心情都很在意,就是不必在意我这不值钱的乡下破玩意耳。还是早点扔了的好,免得委屈你的身份。”

翊昕不敢接话,赶紧转移话题,“唔,肚子好饿,跑了大半天,都还没吃晚饭呢。姿萝的厨艺最棒了,想到你上次做的花粉甜浆糕都忍不住要流口水。”

那一位根本不买帐,歪过头去拖长了声音,“树下有锄头,菜园里还有几个老番茄,自个儿去挖好啦。”

他连忙叫苦:“外面黑乎乎的,想叫我被蛇咬吗?”。

蛇敢咬你?你别剥它的皮都不错了。想要讥讽两句的,却又将眼珠儿一转,“好象也是,我不该亏待远方来的客人嘛。指名要吃花粉甜浆糕,算你识货,姐姐我只有勉为其难去露一手啦。”

她鼻子里叽叽哼哼,退进厨房,一顶上厨房和客厅(说是卧室、储藏室、实验室也可)之间的门,顺手操了门扉上悬着的刀子,将它在锅沿敲得叮当响——翊昕啊翊昕,叫你得罪我!有你们好看的了!

哗啦从抽屉从暗格里扒拉出大堆来历不明的事物,升起火来做大菜。先拿了发霉的老丝瓜洗拭好两只碟子,铺上一层果酱,同时将隔了夜的米粥熬进小锅,撒上苍蝇的翅膀、蚊子的肉、蛤蟆的唾液以及若干可能她也叫不出名字的东西。等到锅子里熬出她满意的气味,起锅装碟,划成小块,再加上层果酱、蜂蜜。至于红艳艳的鲜果,雪白清香的花瓣,千万别忘了拿出来点缀,这对饥饿的旅行者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啊。

啧,啧,多么漂亮的夜宵!姿萝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想着外面二位吃下这盘美味后的表情,她骨头里都快笑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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