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二十二章、破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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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阿禤胜了翱鸢,就连打带踢逮了个士兵给他带路。那士兵满嘴应承,心中直打鼓:我这种小角色还从没进过总督府呢,带你去那不是自寻死路?总要借了谁的手解决了你才好。

如此想来,他就故意磨磨蹭蹭、走走歇歇,不是说这里危险,就是说那里是死路,反正东南西北拐了无数条弯路,才终于爬过了岛屿半高的地方——当然,少不得他皮肉就多吃了几记拳头。

攀爬了这么长的距离,阿禤热汗裹了一身,再加上受伤失血,腿脚早已乏力得紧了,喉咙里渴得快冒出烟来。

“喂,你带着水没有?”他眼谗地拿胳臂肘捅他腰眼。

那士兵在暗中撇嘴,“岛上最稀奇的就是淡水,哪还有多的给人随身带呢?”

阿禤顺手又敲他记拳头,“反正岛上总有淡水是吧?带我去。”

“是,是。每个纵队都有储水点,不过那里通常都有人守卫,就怕你……哎哟,别打了。”

那士兵疼得捂着脑袋上的青包,脑袋往下一缩,没留心脚底哧溜滑出去,跌在下方一根刺脊上,实实在在坐了个蹲儿。

他眼里瞄到前方刺脊遮掩处有个跳跃的士兵身影,顾不得身上的疼,奋力扑腾起来要跑,一边嘴里大叫,“来人,有奸细!有奸细!”

阿禤大怒,也不怕他的俘虏引来更多的人,拔腿便追。

那稍远处的士兵却象被喊声吓了一跳,肩膀稍稍一抖,顿住脚,暮地回身,撒手抛出两点寒星。可怜那为阿禤带路的士兵,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身上便被拉开两条长口,脚底下更加稳不住,直往刺脊的深穴里滚落。

而那星光来势异常凶猛,射中一人去势仍不停,又往阿禤胸口撞来。阿禤本能地矮身低头,哧地贴住刺脊趴了个笔直。

啪!一只脚踏在他背后。“别动!”

咦,这声音?

“明珑!”阿禤辨别出她的声音,又惊又喜,万没想到在这里碰上自己人了。

“是你这个坏蛋啊!”明珑也是又惊又喜,忙把他拉起来,嘴里不住埋怨:“你干嘛穿成这样(其实她自己也不知去哪抢了件士兵衣服穿上)?射死你可是活该!瞧瞧你那刚才那姿势多难看,连滚带爬的,活月兑月兑一癞皮狗。”

他两人也是,几乎见面就有吵的。阿禤倒不在意她的讥讽,犹自得意,“我这可是在瑞萌儿森林身经百战练出来的饿狗扑肉包子式,想想,乐嘟嘟、牛筋儿他们多少整人的鬼花招,你刚才那点偷袭差远了。”

“啧啧,就会往脸上贴金,我都替你脸红呢……喂,我问你,这都走到哪啦?我先前一直在这岛的里面走,都分不清方向了。”

阿禤作无辜状,“还问我?不问青红皂白就乱杀人,好不容易抓个向导都被你弄飞了。”

“谁叫他刚才乱嚷,我也是下意识地就出手了嘛。”

“你刚才射他的是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身旁刺脊上钉了两只白色晶亮的小事物,阿禤拔了下来放到手中,“这不是濯汐送你的蝴蝶吗?怎么翅膀下还藏有这么锋利的刀刃,钉到石头上都没有卷折。”

明珑的神色一下暗了。她接了蝴蝶飞剪依旧别到耳垂上,慢慢往前走。

阿禤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她,偏偏她又不象往常那般吵闹,心里未免有些慌,赶紧跟上,也是一个字不说。

她抬了手,撩开长长的发丝,触碰到耳垂那个冰凉的小饰物。

羑非,你为何要帮我呢?

“大小姐,你突然认识路了?”

“不认识!”

“那你打算走哪里?”

“我好象听到滴水的声音了。”

“你也口渴了?”

“哦,这个,听说在第二纵队有几只水槽,好象与进入总督府有什么关联似的。”

“听谁说的?瞧你那副迷迷糊糊的模样,骗你的都不知道吧。”

“不是!”不知怎么突然就恼了,“他才不会骗我!”

滴答流水的声音清晰起来,视野里也突地亮开,这是要走到岛的外壳处了。两人都放慢了脚步,每走一步都小心将自己的影子躲藏在刺脊之后。在这种时候,更要信奉安全第一。

大片天光投进的地方,已可看到晃动的身影。

“明珑,还是我一个人先去看看吧。”

“一起去吧。又不急着动手,得搞清楚咱们面临的处境再说。”

阿禤眨巴着眼睛,估算了下外面那几个士兵来回走动的位置,拉了明珑往上攀爬。

慢慢挪了出去,探出半个脑袋,果然这个位置正好。

在垂直十余米的正下方,那刺脊盘绕稍许凹陷的中间,出现了几个刻了古朴花纹的巨大石槽。石槽从上到下错落排开,每一个石槽底部都接了根竹竿出来,不断有极细的水流顺竹竿淌到下一个槽里。

原来彤越岛是用这种方式储备雨水并将之净化的。

这石槽,便是羑非提到的衮龙鼎吗?根本和农家的水缸差不多嘛。

可是,海妖明明是生活在海水里的,他们何必要如此费事刻意贮备淡水呢?难道出了水面,他们也象人类一样需要淡水?

阿禤不明所以地挠着头。那翱鸢,还有他的手下,真的是海妖吗?没觉得他们和普通人类有什么不同啊。唉,怎么没想到盘问盘问那个带路的士兵。

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的涓涓细流,充满了美妙的诱惑。两个人忍不住舌忝了舌忝舌头。如果不是石槽周围一大堆碍眼的士兵,他们已经一头扎下去了。

哧,后面有什么声音。

两人彼此望了下,迅速折身掠起,一左一右包抄到一根直立的刺脊后面。

柱子后什么都没有。两人刚一打照面,突然从顶端垂下个倒挂的身影,抬起的手不及发出攻击,手腕上一紧,已被只镣铐卡住。

“啧,就这点能耐。”第二纵队长玛殊劈手、卡镣铐、半空翻转、落地,娴熟的动作一气呵成。他抓住镣铐中间短短一截钢链,阿禤的左手,明珑的右手,便被卡在这同一副镣铐里。“我就知道,你们到了我的辖地,首先要做的就是接近衮龙鼎,好打开通往总督府的入口。”

果然,羑非说的没错呢。

“不过么,你们不必那么费事了。总督大人对你们比较感兴趣,希望有一两个活口去他府里聊聊天。你们两个小女圭女圭可不老实哦,虽然铐住了你们,大人我仍然不那么觉得放心。让我想想,我是再弄折你们一只手,还是挑断你们一只腿呢?”

他很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骨节突兀的结实手指,叉开来晃晃,再伸到那姑娘细女敕的脸上拧拧。

明珑头皮都快炸了,却听阿禤一声大喝,“我,我要尿尿!”

明珑要彻底晕了。

细眯了眼,玛殊的鼻子几乎凑到阿禤脸上,“耍我呢,小子!”

好恶心的家伙,不会是男女通杀吧。

“没办法,我害怕紧张的时候就想尿尿。”

“你哪里象在害怕了?”终于还是退后一步,“尿吧!”

不等阿禤答话,明珑已经粗红着脖子发彪了,“不要脸,你们当我是死人啊!”

阿禤苦着脸,右手放在裤腰上,“唔,这种事情,不管被谁瞧着都不舒服吧。”

玛殊警告地瞥他一眼,终于慢慢转身,揉捏着鼻子再走上一步。这种事情,除了心理极端不正常,没谁喜欢看或被看。

立即,背后咚地一声,两人翻滚了下去。

哼,就知道是这样。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这鬼地方又臭又暗,不过四通八达的逃起命来也还方便。无头苍蝇一样瞎闯一阵,等到四周又恢复了阴暗,寂静中只听得到他们自己的呼吸声。

阿禤刷地停在个角落里,与他铐一起的明珑刹不住脚,一头撞上他胸口。

“喂,痛,痛。”他倒吸口气跌坐在地上。

明珑知道他那里受了重伤,有些不好意思,可又温柔不起来说上句宽慰的话,只得轻轻攘了他一把,“你倒是想法子弄开这烂东西才好。”

阿禤从口袋里模出根细细的铁丝,插进手铐锁口轻轻拨弄。捣鼓了多会,总不见卡口松开,他颤抖着手凝神细听,鼻尖上渐渐蒙上层细汗。

“你倒是行不行啊?”明珑着急了。

“妈的!我别的不行,就是偷鸡模狗这套行。”同样着急的阿禤开始耍痞子气。

他灵巧无比的右手还从没碰到过打不开的锁,但此刻这只几乎算废了的手非但使不上劲,也不容易把握住锁孔里那种细微的感觉。此刻全要仗着他,明珑不好多埋怨,强忍了平日好强的小姐脾气。

终于喀嚓作声,手铐卡合处有些松动了,两人心中狂喜,压低声欢呼。偏这时,他们眼皮底下多出了双泥黄色的皮靴。

玛殊握住手铐暗暗运气一拧,松动处立即死死卡紧,整个锁孔也变了形。他夺过阿禤手中的铁丝敲打着他的脑袋,“好孩子,工夫不错,手也这么灵巧。总督大人一定会喜欢你的,把你这双灵巧的手剁下来,用药水泡了,可以永远地收藏。”

“我这手又粗又丑,哪有这个姐姐的手漂亮。”阿禤仰着天真的小脸,左手不由在明珑的手背上游走。他记得她手腕上还有串濯汐送的雨滴手链,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也会变成武器。

玛殊噔地退开,“小孩子还是少玩点花样为好,惹恼了本大人可没有好果子吃。”他把铁丝团在手中,再放开手,就有细细的铁屑落下。这样的掌力两个少年几时见过,脸上都有些变色。

“起来!”

两人背靠着刺脊,慢慢站起。

“怎么,都吓得不会走路了?”

细眯眯的眼睛再凑近些,带了点轻佻。这姑娘真漂亮呢!留在这岛上给坐监似的,几年了,最多就能见见母鸟母乌龟。

忽然就是道雪亮的弧线划来,如此近的距离他根本退不及,只感到左额到右脸吃痛,几乎伤到眼睛,忙下意识地捂着脸往后仰。跟着风声骤起,一双臭脚扫到胸口上,硬将他踢落下这根刺脊。

好容易在半空攀附住了一根刺脊,摊开手,满是粘粘的血。该死,那女孩竟带着如此厉害的武器,难怪羑非会败于她手下。自己还是低估他们了。

那化为飞剪的撷梦蝴蝶,竟象是了解了自己心中深深的厌恶和畏惧,就这么杀了出来。

可是羑非,为何要赋予它如此强的杀伤力?

“阿禤,咱们不能再逃了。”

“怎么?”

“这些刺脊,本来就是海妖以法力凝聚成的,我们在这其中,根本逃不月兑他们的追踪。”

“那?”

“去水槽那里,也许还有胜算。”

“咱们该怎么做,你知道么?”

“不知道,‘他’没说。”

“嗯,没说。那么要就是陷阱,要就是用最简单的方法——直接敲碎那缸子。管他!去试试。”

幸好有阿禤这个常被人骂做老鼠或野狗的混混儿,找路方面他至少比路痴明珑强,快速越过几段刺脊之后,他们重新听到了水流声。

当守卫发现洞穴里大模大样冲出两个人的时候,已经迟了。两颗刺眼的流星飞旋而来,就象长了眼睛的活物那般正确无误追杀他们每一个晃动的身影。他们受伤,倒下,或滚进刺脊下的深渊。也有人靠近了来袭者,但随之被那少年毫不留情的匕首放倒。

倾刻,衮龙鼎周围只剩下了些许数名在刺脊后面躲闪的人影。

两个少年没有将时间浪费在追剿守卫上面,他们联手奔到了离得最近的第二个水槽脚下。

“呼,明珑,我现在除了拿匕首,什么力气都使不上来。你呢?”

“还可以。”

明珑下意识地抬右手,镣铐上的链子绷直,被阿禤的左手沉甸甸拖住了。

瞪他一眼,后者赶紧陪笑,“要不,把这手给剁了?”

运了力道,一式漂亮的断虹劫从衮龙鼎外壁横贯划过。嗡地声闷响,脚底下都似跟着晃了起来。

“咦,不行啊。”阿禤吐舌头。

“就凭你们,永远都别想破了衮龙鼎。”

这声音来得真不是时候,两个少年的背都不由僵了僵。玛殊被毁了容的脸血肉模糊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狰狞。

“衮龙鼎威力大不如以前,但也不是寻常力量弄得破的。比如,就象这样……”

他扬起了手,那两人猛然感到一股强力推涌而至,竟是不及退避,被那力道挟着,咚嗡撞上衮龙鼎,再滑下跌坐成一团。

两个人骨骼都快被撞碎了,衮龙鼎仍是完好如初。

完好如初?不,羑非说过什么来着?“鼎身已经破损”,可是这鬼东西哪里看上去有破损了?

不及细想,泥黄色的靴子又踏到了眼皮底下。玛殊的脏手一把拉掉了明珑的耳坠,随手扔进第三只鼎的积水里,再抬起她娇俏的下巴。

这时候,十余个先前躲闪开了的士兵奔了过来,邀功似的吆喝,“玛殊先生,我们这就处决了两个奸细。”

“一群废物,滚!”玛殊猛地回头,变形的脸吓得众人都在哆嗦,“都回自己岗位上瞪大了眼睛瞅着,他们还有同伙呢。”

“是!是!”守卫们立即又散开。

玛殊的眼睛再收回来。这又美又狠的小妞,够味得很嘛。

“说说,怎么处置你们才好?你们迫不及待要去总督府,我只有勉为其难废了你们,亲自送你们去才好。”

“呜,不。”

明珑躲避着他快扎到自己脸蛋的胡子,徒劳退缩挣扎着。她侧躲开的眼,恰好看到样东西。

在这衮龙鼎外壁上,蔓延着一些极细的红色线纹,就象是牵连的血丝。往左,红色越来越淡,渐无痕迹;往右,越来越浓,竟全都是从那安插着竹筒的出水口处辐射散开来的。围着出水口的一圈,比血还殷红。

这,意味着什么?

胡子拉杂血糊糊的脸终于肆无忌惮凑了过来。

阿禤嘴里发出一连串恶毒的咒骂。也仅此而已,他的受过重创的右手被自己的身体牢牢压住,根本抽不出来。

明珑的厌恶已经变成了绝望之极的惶恐和伤心。她羞愤之下,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咬住了玛殊的左耳。这漂亮的姑娘绝不是斯文稳重的千金弱小姐,佳潞兰水土自小便给了她足够的勇气和力量。

玛殊惨叫着仰头退后,左耳根鲜血泉涌。剧烈的痛让他将怜香惜玉抛到了九宵云外,甩手一巴掌掴上那漂亮的脸蛋。

脑袋嗡嗡作响,喉咙里冲出浓浓的腥味。血沫迅速染红她衣襟,再滴到身下的刺脊。

“阿珑!”阿禤两眼血红,眼眶都要裂开了。他拼了气力,两腿疯狂往玛殊腰腿上蹬。

玛殊微一侧身,避开他毫无威胁力的蹬踢,拐脚踹到他胯骨上,再踩住他脚踝,缓缓地加上力道蹂躏。

趴在地上的明珑仿佛充耳未闻阿禤痛苦的申吟,只是竭力伸长沾满了自己血迹的左手,移向方鼎的出水口。可是,还差那么一点距离,右手被铐一起的阿禤拖住了。

“怎么,都这样了还想着逃跑?”

玛殊暴喝着,飞脚踢到明珑侧腰。她疼得心肺都快呕出来了,泪水淌了满脸。那粗暴的力量,竟迫得她整个身体连带阿禤都往衮龙鼎外壁右方挪了一寸,她的左手,也因此反撇着触到了出水口。

喀嚓,有什么声音清楚地传进他们耳朵里。

玛殊脸色变了变,暂时撂开了他的俘虏,失神地望着这只衮龙鼎。

难道,是错觉?坚固的衮龙鼎,就算当年借助绝世高手的力量在鼎侧底部戳穿了洞,卸了它大半的妖力,寻常的力量仍不可能对它造成破坏。

喀嚓嚓,一道裂缝触目惊心地横贯在衮龙鼎壁上。紧接着,脚下不住摇晃,便如发生了地震一般,这坚固的衮龙鼎顷刻土崩瓦解,里面盛积的水和细沙溃泄而出。

便在此时,已沉入第三中衮龙鼎的蝴蝶飞剪流星一样射了出来,贴着玛殊的脸交叉打个飞旋。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双眼,发出惊悚的惨号,“是他们,是他们回……”

一语未完,仰头瘫软下去,胸口上赫然插着把匕首。几步之外,湿淋淋的阿禤、明珑颤巍巍相扶着站起。

在完全丧失意识前的短暂时刻,玛殊似乎听到从四面八方的刺脊中传出冰冷的笑声。昔日你们欺人太甚,杀我族人无数,更破我彤越岛镇岛之鼎,只用它作区区储水石槽。当日戳鼎之举,便是今日之祸根,只消以常人血液抹于衮龙鼎当初留下的缺口,我族封于鼎中的血仇戾气即被唤醒,此鼎立毁。

彤越岛,很快将成为一个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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