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五章、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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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村外树林中离开,阿禤只管闷头走路,遇到谁都是不答一词。这会儿的他需要的只是个独立的可以痛快发泄的一个空间。他不愿相信的事实还活生生在脑海里晃动,皮肉的伤痛远远抵不上心灵上的伤痕,被至亲至爱的人背叛,不止让人伤心,更给了他深深的屈辱。

抬头,居住的小屋已在眼前。他飞起一脚,狠狠把门踢开。

这冲天怨气带来的声响惊扰了正在屋中摆弄着玩具的某个人,她背对门扉的身影微微抖了一下,转过头。然后,两双眼睛看到了彼此,她温和恬静的脸庞上立即有了发自肺腑的喜悦。但她美丽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又再次化为了惊讶,“阿禤,又和谁玩耍弄伤了?怎么不去找医生看看?”她快步迎上,小手自然而然地伸向阿禤受伤的脸庞。

他毫不领情地调开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她几秒,突然发出声狂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手腕一痛,手里拿着的三两样小玩具都怦怦落到了地上。

“我还看什么医生?你不是很希望要我的命吗?”。恶狠狠的责问从他喉咙里嚷出来。

“阿禤你怎么了?我是濯汐啊!”

“你现在认得我是阿禤了?也知道你是濯汐了?你威风耍够了是不是?对了,你第一次出现在瑞萌儿,也是满脸的单纯劲儿,这是你的强项呢!你现在是不是又要说我这里、这里的伤都与你无关?”

每问一句他手掌就收紧一分,握得濯汐几乎要腕骨碎裂。而后者看他眼神凶狠,心中越发惊骇,又猜不透是什么道理,只挣着手嗫嗫的说:“你都说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嘿嘿,可不就那么回事?你最大的本事还不是会打架,而是装疯卖傻比谁都厉害!你本事不小,偏偏我们这些蠢蛋还自以为仗义,处处护着你。算了,我早就不该去招惹你。只请你也别再来烦我们!”

松开手,狠狠一掌往濯汐肩头推去。他盛怒之下,顾不得过去的情谊,这一掌使足了力气。他的威胁性力量一暴露出来,立即引得璨星从濯汐鬓发边飞起,往他身上射去。濯汐感觉不好,大喊“停住”,璨星已收势不及,将阿禤刚才便已拉破的衣服扯得更烂,肌肤又叠上浅浅一道血痕。

濯汐没想到璨星会伤了他,紧紧握住璨星的花茎,颤着声音问:“阿禤,你痛不痛?我,我不是故意的。”

阿禤呆了呆,“我还差点忘了,你的花可比得上千军万马,要杀我们几个又有什么困难?我在林子里就给你说了要下手只管来,我要皱下眉头就不是人。你何必再惺惺作态假装仁慈,难道要把我们戏弄够了动起手才舒服?”

索性把破烂的衣襟大大敞开,指着血糊糊的胸膛,厉声说:“来啊!痛痛快快再来一下啊!”

濯汐惶惶摇头。她是完全糊涂了,根本弄不明白事态怎么到了如此糟糕的地步。

阿禤就伸手指向大门,“我已经给了你两次可以杀我的机会。既然你不要,以后可没这种好事了。我告诉你,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我从来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对女人一样会痛下杀手。现在,你马上给我出去,永远不要再出现在瑞萌儿。”

为什么会这样?仅仅半年的时间,就可以从一个人心中抹杀掉曾生死与共的情谊吗?现在的阿禤,只有深深的仇恨和怨愤!失望透顶的伤心从濯汐心里涌出来,她再也忍不住,扭头出了门去。只一转身,泪水就哗哗而下。多希望只是阿禤的恶作剧,他会突然嘻嘻一笑叫声自己的名字,涎着脸皮说我捉弄你呢,你就当了真。可惜没有。

没有目的地乱冲乱跑一气,她脚下一软,跌在堆灌木丛里。她慢慢坐起来,看看胳臂和小腿在荆棘里擦出的小伤痕,更觉得无尽委屈,索性放声大哭。

“濯汐!濯汐!”有谁叫着她。

“谁啊?”濯汐连忙揉揉眼睛,可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相。

“你忘了我吗?我是自然之音啊。”

“自然之音!”濯汐呼地爬起来,象是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您快帮帮我吧。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阿禤是那么凶,那么恨我。而我也不好,没把璨星看住,刺伤了他。”

“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想解开心中的困惑,只有尽快赶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异离域!”

异离域?是的,在上次降临人世对一切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到处追杀自己的正是异离域人。而自己也把异离域作为了此次来人世的首要调查目的地。

沉默了一会,濯汐突然问:“自然之音,您是不是知道所有的事?您可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吗?”。

“非常遗憾。我在你生命中扮演的只是个指引的角色,仅仅在你陷入迷局无法自拔的时候才可以出现,我不能为你打点好一切,更多的秘密要你自己去发现。”

“我明白了。”

“去吧,我的孩子,不要迟疑。”

“那请告诉我,该如何打开去往异离域的通道?”

“异离域虽然是和宸吉大陆并行的一个大陆,但它是个法术的世界,不懂法术的人不能直接打开通往那里的道路。在遥远的宸吉大陆西岸,越过普通人居住的边城,有一条神秘的界河,去向摆渡人请求,他可以送你去异离域。”

与此同时,在广阔的瑞萌儿森林另一个角落里,三匹矫健的高头大马带来了本故事中另外几位重要人物。打头的是匹名唤卷雪的纯白神骏,坐在它背上的是地凌宫瑟拉修王翊昕。另两人则是他手下大将,近卫营的奉晏行和前锋营的隆祈。他们离开地凌宫是因为不久前接到异离域大女巫千羽冰的邀请,会同天下的名门望族一起出席半月之后新任第一大巫师的任命晚宴。

不过他们跑到异离域千里之外的瑞萌儿森林来,可就让人费解了,因此隆祈已经在开始抱怨:“翊昕(在宫外的非正式场合他们喜欢直呼其名),咱们难得出来一回,不至于每次离宫都要来趟瑞萌儿森林吧,难道你会对那个古里古怪的姿萝感兴趣?”

“谁说我每次离宫都要来瑞萌儿森林?就算来了我也没说要去找姿萝,难道不可以拜访别的人?”

“不可能那么巧,上次到我们宫里来那个小姑娘也住这里吧?”

这一句可多少有些歪打正着,翊昕脸颊发红,暗暗想到,不知道离奇消失的濯汐会不会再回来找阿禤他们。

奉晏行斯条慢理接过话去,“咱们王这次的决定本来就让人生疑嘛。打从异离域发生旧都之乱,依敏征希里糊涂落个背叛的名声战死,地凌宫和异离域其实已渐渐生疏,各种应酬能敷衍的就敷衍。上次千羽冰继任大女巫,翊昕你还推月兑没有去呢。这次不过是任命一个大巫师,有我们两大将军去,已给足了异离域面子。王为什么一定要同去,实在值得探讨。”

“喂,喂,”翊昕多少有点气短,“大家在宫里呆久了,谁不想找点机会溜出来玩玩。大巫师的任命晚宴还有半个月呢,这么早去有什么意思?你们要觉得没兴致,不介意你们回宫去,我叫拓路蒙、奥伊兰他们陪我。”

“没有呀,我们现在觉得非常有兴致。”隆祈、奉晏行一起笑咪咪地回答。要知道,他们常年累月呆在地宫,久了未免向往外面的阳光世界、绿树青山,能出来走一趟实在是人人期待的美差。

两人正急于表明态度,忽然发现翊昕两眼发光,眨也不眨地直盯着林子里面。顺着他的目光,可看层层叠叠交织的林木后面,正低头走着个混身散发出奇异气氛的少女。那少女的容貌看不得十分真切,但纤美的轮廓依稀熟识。

“濯汐!”翊昕一颗心几乎蹦到嘴边,月兑口喊道。这是错觉吗?自己的想法会实现,会在这里巧遇上他想见的人。

那女孩吃了一惊,略略将头转过来,虽隔了些碍眼的树叶,仍可清楚看到果然就是濯汐的眉目。

“濯汐,是我呀!”突来的欣喜让翊昕顾不得在下属面前的形象,拨了马头就往树林里钻。

那女孩冷漠的容颜上却显出了一丝厌恶,掉头往更深的树林里跑去。她动作极为灵巧,就象这森林是她天然的家园,很快她暗色的身影就与茫茫无边的苍绿融为了一体。如果是在空旷的平地,翊昕要追住任何人估计都不是问题,但在这个众多参天树木矗立的地方,眼见林涛阵阵,哪里还有半点佳人的踪影。

一会儿两个将军慢吞吞跟了来,故作惊讶地问:“怎么,没追上?”

翊昕懊恼无比,埋怨说:“你们两个,今天怎么慢得给蜗牛似的?”

奉晏行摊手作无辜状,“咦,我们从进碚古郡一直都保持这速度的呀。难道王的意思,是要我们帮你堵住那姑娘?”

隆祈啧声摇头,“你别胡说八道。咱们这位可是闻名天下的地凌宫瑟拉修王呢,怎会要我们帮他追女孩子,传出去可不丢人丢到家了。”

“你知道什么?我可看清楚了,刚刚那个就是来过我们宫的小姑娘,难为过这么久翊昕还记着她的芳名。我就说嘛,真这么巧她住这里,难怪我们王会巴巴地找了来。”

隆祈继续附和,“那次陛下为了小姑娘弄得一身伤跑回来,我就知道情况不对了。想不到我们战无不胜的瑟拉修王会折在个小姑娘手里,可惜啊,可惜啊。”一边说还一边摇头作同情状。

听他二人一唱一和,翊昕脸上已是红了又青,青了再白,理不直气不壮地申辩:“哪有的事?不管濯汐还是姿萝,都只是我的好朋友而已。”

“真是这样吗?”。两位大将表示出深度怀疑。

翊昕继续硬绷着脸作大义凛然状,“你们别说得我对她有什么企图似的。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子,你们别想歪了。”

“那陛下以后应该稳重一点点,千万别再见到漂亮姑娘就恶狠狠地扑上去,有大灰狼的嫌疑。你瞧那姑娘慌里慌张逃走的样子!”

奉晏行使劲点头,“我们误会也就算了,千万别在旁人眼里堕了地凌宫瑟拉修王的威名,大家都没脸面。”

翊昕说他们不过,死活又不肯承认自己有什么私情,瞪他两个一眼,重新回到小路上。边走他心里边纳闷,难道我刚才的形象真的象大灰狼,如果真把濯汐得罪了,她不肯见我可就糟了。

走不多久就陆续碰上碰碰村的村民,他们问明阿禤住在村外,忙改了道过去。

在瑞萌儿森林比较僻静的另一头边缘地带,坐落着小女巫姿萝的小木屋。这个不入流的女巫在本地还颇有些名气,因此骊蛟、明珑兄妹没费什么工夫就找了来。

看到送上门来的生意,姿萝脸都笑成花了,“哎呀呀,真是稀客,我还以为你们都把我忘了。我记得你们是佳潞兰族首领的子女,有钱人呢。”眼光已毫不掩饰地在两位来客身上梭来梭去了。

骊蛟赶紧将两只大肥母鸡递到她眼前,“呃,这个……”

“这个就算酬劳?太失你们的身份了吧。”

“这个,这个只是咨询费。”骊蛟底气不足地声明。从朵梅崃回来,他们经商和抢劫海盗而来的钱物几乎散光,仅省的也都被姿萝索了去,作为她借用行祭的报酬。除了经商,他们几人又没其他所长的技艺,曾一度陷入天天喝稀饭的地步。

好在姿萝也是潦倒惯了,能哄一回是一回的,此刻略争强几句,即问到正事上。

听他二人详细说明了来意,她好奇心大起,“你们真的听那姑娘提到过异离域?这可奇怪了,虽然我很少再回去,但也一直留意那里的状况,应该没有这么样的人啊。”

她这么说着,已不由自主取出了水晶球,伸手在其表层上慢慢移动,嘴里念着咒语。白色的水晶球一下变得晶莹剔透,明亮如水镜。可是等了好久,水晶球里都再没有其他动静了。

“是失灵了吗?”。明珑有些失望地问。

姿萝泄气地摇头,“我是无能为力了。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绝对不是濯汐,她受到大女巫法力的保护,我这样级别的女巫无法窥探她任何情况。”

“那怎么办?我们就永远都不可能弄清她和濯汐的关系了?”

姿萝捧着脑袋想了想,“我倒是对她产生兴趣了,和本来就已神秘的濯汐有着相同面孔的神秘女孩,并且受到异离域至高统治者的保护,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呢?也许要知道真相,只有去异离域亲自看看。”

“去异离域?”骊蛟、明珑彼此看了一眼。

“异离域很吓人吗?放心,虽然有兀云碓的过节,这件事他们本身也做得诡秘,大女巫不会明目张胆对你们下手的。”

“难道要我们直接开口问大女巫?你认为她会老老实实把所有情况都倒给我们听?”明珑问。

“那当然不可能,我们不过是找其他理由去异离域,借此查那个女孩的事而已。现在正有个可以让很多人正大光明去异离域的机会。大女巫准备任命新的第一大巫师,不管是异离域还是其他各界的人,都会有很多人去庆祝。”

“那好,我们叫上阿禤一起去。今天的事,相信他心里留下的结是最大的。”骊蛟说。

回到阿禤家的小木屋,推门进去,屋子里静瞧瞧的,人影都没有个。

“难道阿禤生了这么久的气还没有回家?”明珑自言自语。

“不对,这里有血迹!”骊蛟叫起来。

阿禤先在森林里是受过伤的,但这屋子外面并没有血迹,只有刚进门的地方有几点血印子,也就是说有人在进屋之后又受了伤。这么一想,大家都有些担心了。

“咦,这里有花瓣。”姿萝又发现了线索。

骊蛟和明珑立刻就发现这洁白无暇的花瓣是他们所熟悉的,那正是濯汐手中璨星上面的。

竟是濯汐真的回来了么?想想还有什么问题,骊蛟不由变了脸色,自言自语地问:“难道这血迹是阿禤或濯汐的?他们竟遇到了强大得让人难以想象的对手,连璨星都对付不了。”

“哥哥不是这样吧?”明珑说:“这花瓣完好无损的样子,可不象是被人打伤掉下来的。璨星虽然离开了土壤,仍然是有生命的花,花瓣当然会不断长出新的,换掉旧的。”

“呃,是这样吗?”。

“但这是谁的血迹就不知道了。”

他两兄妹说话的当头,姿萝已在查看她的水晶球了,这会儿接了话说:“真是奇怪啊,好象有濯汐出场的时候水晶球都查看不到当时的情形。唔,再看看……是翊昕,他们几个来过啦。”

闻言那两兄妹都把脑袋凑到旁边,看是什么事。后面的事比较简单了。翊昕和两员大将到了这里,自然和阿禤说到了今天大家都见过的神秘女孩。其实那女孩虽然和濯汐很象,但仔细想想其中经过,就会发现漏洞太多。最后他们的想法就和姿萝同到了一路,既然那女孩称自己是异离域的人,不如就趁异离域盛会的时机去打探打探。

原来阿禤是跟翊昕他们同去了。骊蛟、明珑都放下心来,又问姿萝可不可以继续追查濯汐的去向。

姿萝摇头叹气,“濯汐的神秘只怕更多于今天那个异离域女孩。她的经历常常会象橡皮擦过那样突然出现一段一段的空白,我的水晶球根本查不出来。”

这奇异女孩的来历,有谁不会为之好奇呢?打从敦普城事件后,翊昕也来找过姿萝两次,请她帮忙找到濯汐的下落。一想到这事姿萝就不是滋味,那该死的自称对美女有免疫能力的翊昕,为什么提到那个小丫头就会不自觉地微笑,眼神温柔得好象在梦中。难道自己在她眼里,永远就和他那些“兄弟”一样吗?

“喂,姿萝!”明珑摇晃着她。

姿萝回过神来,没精打采地耸着脑袋,“走吧。该死的!我真是个没有尊严的女巫,怎么他去的地方我就特别想跟着去?”她后一句嘟嘟囔囔,以至于骊蛟以为自己听丢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忙问:“什么?”

“没什么啦!”姿萝大吼着。

因为异离域远在千里,只有乘姿萝的行祭才能尽快赶去,骊蛟兄妹牵了疾影、劲扬去村里,把两匹马托付给家里养着女乃牛的牛筋儿,请他们代为照顾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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