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九章、巫侣

作者 :

异离域·都城

移幻宫大女巫寝殿之外,一重重宫门紧紧锁闭,每一道门前都有重兵把守。

但突然地,一个娇小的人影闯到了宫门前,使得这种平定肃穆中掺进了不合适宜的嘈杂声,士兵们纷纷扬着手里的兵器叫嚷起来。

“蔻蕊儿小姐,你不可以进去!”

“你知道大女巫阁下每天这时候都在潜心修炼技艺,任何人不得打搅。”

“如果你再往前,我们只有无礼了。”

然后哎哟两声,一边摔了一个士兵出去。

蔻蕊儿面若寒霜从一个个守卫脸上扫视过去,一字字说:“难道你们都听不懂我的话?我要见大女巫阁下。”

为首的守卫也沉下了脸,“莫非你的话比大女巫阁下的命令更重要?平常我们看大女巫面上都让你几分,可不是怕了你。”

“难道你们人多,我又该怕了你?”

两方僵持不下,眼看就有场纠纷。

咯吱声中,紧闭的宫门却一道道开启了,传出个很遥远但又非常清楚的威严女音,“不要为难蔻蕊儿,让她进来。”

蔻蕊儿瞄都不瞄众人,立即走路,从她紧绷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她是在得意还是在生气。她走过之后,沉沉的乌木大门再一道道阖上。

宫内,烛炬如昔,静静支托着一朵朵跳跃的明艳红光。那异离域的最高统治者千羽冰也和往常一样,很好地保持着她的翩翩风姿。

如此的气定神闲,反倒让满怀了责问之心的蔻蕊儿先有了犹豫,莫非大女巫真的不知情?不!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心思慎密、聪敏机巧的大女巫怎么可能连自己屡次对付的敌人都不知道长什么样。

“蔻蕊儿,这么急有什么事?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好吗?”。仍是威严中带点体贴的语调。

“大女巫阁下,您应该知道我根本就没法执行那个任务吧?”

“为什么呢?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淡淡的声音,好象对蔻蕊儿的回答并不意外。

这可怕的女人,她是了解一切的,她应该知道这个结局的,可是还是派了自己去。蔻蕊儿腾地从心里窜上股怒火,打破了她想竭力保持的冷静,“大女巫阁下,应该是你告诉我原因!为什么濯汐会和我一个长相?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告诉我?她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你问得很复杂哦。”

“那请你一个个解释!”

“你在问我话之前最好先明白一个事实,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主人,你没有任何理由要求我必须给你什么解释。”千羽冰的语气开始发冷。她的雍容得体从来就是基于至尊高位而存在的。

“你给了我生命和一切,我可以把我的命给你。但是我的行动不效忠于欺骗我的人。”

“是吗?你终究还是那个你啊,似乎任何事都改变不了你那冲动率直的脾气。不错,濯汐的来历没人比我更清楚。我早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反应,还没见到她就已经下不了手了。”

“你明知我要失败,还要让我去?”骄傲的蔻蕊儿感到了屈辱,她一向尊敬和崇拜的视之为师长的大女巫竟会对她有着不信任。

“蔻蕊儿,”千羽冰的眼睛里又有了无比的温柔和宠爱,“你是个太顺利的孩子。以往的任务你总是无往不利,重复的成功滋长了你的高傲,狭隘了你的视野。但这个世界上比你厉害的人还有很多——那倒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怕未来的继承人会是个受不了挫折和失败的人。濯汐和她那三个佳潞兰族的朋友,任中一个你都不好对付,何况他们一起。我这次派你去,能解决掉谁是次要的,不过就是想看看你到底如何经受挫败,如何应对突发的事件。这不,你就气冲冲回来找我问罪了。”

这一句句娓娓道来,早把蔻蕊儿先前的锐气给抚平了。她想了想,某些问题毕竟还是不能释然,“我真的和濯汐一个面孔吗?”。

“是啊。这难道很叫你在意吗?世上人多了,有很多人都长相相似呢。我早说过,你外面看上去冷酷无情,其实心里还是很软。这回不过是听说有人和你象,就不敢下手了。下次你们面对面了呢?很多时候高手比试,并不是谁比谁厉害多少,往往比的是一种心态,谁沉得住气,能看到的机会也就越多,可能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手势就可决定胜负。”

蔻蕊儿细细回味着大女巫的话,虽不作声,早已在暗暗责怪自己太过意气用事,枉费了大女巫平时的苦心。

千羽冰也不继续说教,好言安慰说:“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年纪还这么小,总要经历许多事才成长起来的。回去好好休息,准备即将来临的第一大巫师继任大典。”

“可是濯汐那呢?追捕她的任务我还没有完成。”

“不必去了。”摇曳的烛光映出几分莫测的浅笑,“我想,你们很快就会碰面了。”

深夜,荒僻的山野中只有篝火映出的一方光亮。

搏格打着呵欠,平躺在火堆旁惬意地拍打隆起的肚子。“睡吧,都睡吧。”他嘟哝着,“赶早上路,明天咱们就能回异离域了。”

麝蜷缩着靠在枞的腿上,慵懒得象只晒太阳的猫。她柔媚的带着欲求的眼睛,却象是夜晚候食随时会跃起的猫,晶亮晶亮的。这双猫一样灵活的眼睛,就落在濯汐那两朵花上。而后者,还在以她的花照料伤重的吉戌彦。

得益于幻菁、璨星的神奇力量,肉毒藤的致命威胁被解除了,这两天吉戌彦已经恢复神智。尽管知道自己的小命因这陌路相逢的少女而拣了回来,但出于某种情由,他对她多了种敌对的戒备,总是沉默着不愿意和她说话,她愿意做什么也随她。

搏格把麝的艳羡都看在眼里,格咯尖笑着,“麝夫人,你的耐性真的不够好哦。花王花后是有灵性的东西,会自己选择主人,你暂时还是别去招惹它们的好。放心吧,回到异离域大女巫不会亏待你的。”

麝媚态百生地回他一笑,也不言语,翻个身闭上眼。

他们的话激得濯汐心都乱了。明天就会到异离域了,吉戌彦怎么办?他虽然月兑离了生命危险,可以吃点东西,虚弱的身体根本还不能自由行动。这样的话,将不得不由搏格将他带入异离域。他们会为难这个不相干的普通人吗?也许可以想个什么法子让他逃走呢?

倦了,还是睡吧。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柴火劈剥燃烧的声音。跳跃的火焰,在地面投下一个个怪异的影子。时间慢慢过去,干枯的柴禾由一块块焦黑变为灰烬,火焰越见低矮。

咔,仅有的几根架搭起的柴禾吃不住力,塌了下去。有人翻了翻身,继续入睡。凌晨四点,正是一个人最疲惫最易失去警戒的时候。

哧,又是几声轻响,破开的地面探出些触须样的东西。

“有偷袭!”枞弹身而起,袖中掷出把松针,蓬地扎在篝火周围一圈。

一时众人都醒了。

“这混帐!”枞骂道:“咱们走了这么远,竟然还贼心不死地跟来了。”

话音刚落,刚刚因松针钉刺而缩下去的藤蔓唰地冲破地面,交错挥舞在空中,就象张巨大的网兜。但这藤条挥到几人三米之外,便如碰到什么障碍,不能再往中间逼近了。吉戌彦与濯汐神色紧张,坐起身不敢动弹。

搏格等人亮出兵器,但也不敢贸然动手,人人可都见识了吉戌彦那身可怕伤痕的。

“枞,打发不掉他吗?”。搏格低问。

枞不语。现在对手逼到了眼皮底下,清楚感受着幻菁和璨星的灵力,哪还能轻易以法术诱他走远。

麝瞥了眼丈夫,纤手掩到唇边,笑魇如花,“啊哟哟,罟星族的朋友,既然来了,咱们就一起会会不好么?阁下的遁地术好俊,莫非是林冥子前辈亲自到了?枞,我们真是有眼福啊。”

已经习惯了妻子伎俩的枞依旧无语。搏格皱皱眉,撕两块衣角把耳朵紧紧塞住。濯汐和吉戌彦听着这娇慵的声音,犹如仙乐般悦耳,全身舒畅得都不知放哪里了,都想若可以一直听她说下去该多好。

地面不断起伏,发出沉闷的声音,“如果是我师尊林冥子亲自到了,你们还有小命在么?”

“那是。不过么,我们这样的后生小辈本来就没有福分亲眼拜见林冥子前辈的,能碰上腐藤岭年轻一辈的英雄才俊也不错得很呢。喂,你倒是出来嘛,我就想见见你这大英雄呢。”

她语声愈加柔媚,轻吟缓唱,浸得人骨头里都痒酥酥的。吉戌彦突然面红耳赤,竟摇晃着站起身,心口扑扑乱跳地想道,她若肯对我笑上一笑说上一说,我就算为她死都值了。

濯汐瞧见吉戌彦神魂颠倒的模样,心头猛然醒悟,静下心不去理睬麝的语调有何奇异。她年少单纯,灵力又远远超过麝,只要稍加留心就不至为外魔侵袭。

“住嘴!老爷可不是什么喜欢骚女人的小白脸儿。”地面下响起声闷吼,“你是鉴崤山的麝,以为我不知道吗?谁见你的面都逃不掉你的诱惑,我才不要见你,我才不要见你!”

他虽嚷着“不要见你”,却可感觉到他难以克制的急噪,带动得藤蔓乱舞,打得周遭枝叶哗啦作响。

麝咯咯娇笑,“瞧我在鉴崤山住了几年,名声都被外面传成什么样了,我哪有大英雄你说的本事啊。不提别的,我丈夫就在这里,你那些话可不是叫我两口子……哎哟,搏格大人,都怪我们没有先把话说清楚,才叫罟星族的好朋友产生了误会。”

此时搏格塞住耳朵,仍不能完全杜绝外界传入的声音。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及,他不由去看麝,接触到她有意无意瞄来的眼光,顿时心旌摇动,满头大汗,险些控制不住神智。赶紧扭了脑袋不看她,亦不答她的话,肚子里早把她夫妇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麝葱葱玉指拂弄垂发,犹然自说自话,“大英雄,你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小姑娘头上的花么?这东西天下绝无仅有,我们说不稀罕你也不肯信。但小姑娘是你先碰上的,我们若一并把花拿了,也说不过去。罢了,这里反正没别的人,我们不如现在就同时出手杀了小姑娘,两朵花各归一方。”

濯汐听得一惊,稍顷又稳下神来。若他们真敢动杀手,倒正好吸引璨星对付他们。

藤蔓乱钻乱晃,地下那罟星族人的嗓音也愈加不稳,“你的话可当真?那我的肉毒藤如何靠近不了你们?”

“呵呵,大英雄竟是不知两朵花的来历呢,他们被称为花中之王和花中之后,正是他们的灵力阻了你的肉毒藤。小姑娘本人可是稀松平常,何需用毒藤,你一根小指头就能要了她小命。”

濯汐心道,真会胡说,明明是你们施了法力阻了他。

罟星族人心神已有些混乱,未曾去想其中有何不对,喘气说道:“那好,你们杀了她,扔朵花下来,我就此走人。”

“哎哟哟,大英雄忌惮这姑娘来路,怕和她族人结下梁子,难道我们就不怕么?不然早解决了,何必这么麻烦一路带着。”

“哼,说来说去,你就想诱我出手,好拣个天大的便宜。”

“哪里哪里。我只是胆子小些,先要把话说好。咱们今天共同谋划了这事,谁都月兑不了干系,不妨一起发个毒誓,不得泄露出去,再一起动手杀小姑娘分宝贝。”

“狐媚婆娘,偏你有许多废话!”

被哄得头昏脑胀的罟星族人果然便跟了麝发下毒誓。

轰地一声,数米之外泥土高高掀起,冲出个半身赤果,湿淋淋的躯体上挂满藤条和土渣的人。即便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仍是恶心得想吐。

罟星族人犹如喝醉酒般晃着身子往前走,“来呀,一起杀了小姑娘。”

抬眼,却见到濯汐身前挡着个美貌少妇,一双媚眼儿柔得快滴出水来,扰得人心尖儿荡漾不已。

“大英雄,要杀谁呀?这里夜静风清,说那些煞风景的话做什么?过来和人家说说好听的话嘛。”

他心头就更糊涂了。自己从地面下跑出来干什么的?可不就为着刚才一直听到耳里那个娇俏声音吗。这声音的主人现在就活生生立在眼前呀。

“来,过来嘛。”她风情万种地站在那儿,左手随意搭着腰胯,右手勾勾小手指,那妩媚可爱的眼神简直能把人淹死了。

在空中张牙舞爪的藤条一根根搭拉下来,笨重地拖了一身。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被那双眼睛吸引,恨不能一步贴到她绵软俏美的身子上。

枞不屑地冷笑,扣在袖中的小刀翻到掌心里。只需一秒,他的小刀就可以结结实实捅进罟星族人的背心里。

谁也想不到这个时候会有意外发生。站在濯汐旁边的吉戌彦突然冲了过来,从后面紧紧抱住麝,嘴唇在她脖子里乱亲乱咬。猝不及防的麝吓了老大一跳,用力挣开他,骂着,“死小子,你不想活了!”

这一瞬间,麝紧紧盯着罟星族人的眼睛挪开了,枞的刀刃亦划破了罟星族人后腰的皮肤。

剧烈的疼让他猛然醒悟。他毛发皆竖,怒不可竭地挥舞藤条抽向这伙骗子。

在麝背后,吉戌彦大梦初醒般怔在那里。我刚才是迷了心窍么,怎会去抱那个喜欢乱发嗲的老女人?

忽地衣服上一紧,耳边响起濯汐的声音,“快走!”

对了,那怪人和三个异离域人混战在一起,正是千载难逢的逃跑机会。以濯汐的聪明和灵力,要闯破枞设下的阵法并不算太难。两人悄然模索到树木之后,拉了手发足狂奔,不敢回头,亦不敢停步。

两人胡乱冲闯,天色蒙蒙发亮之时竟跑到条大道上。

走不多远,碰到辆拉货的悠悠慢行马车。吉戌彦憋着股劲,冲到马车之前,喝声停住。

车主于朦胧天光中,乍然看到个满缠了绷带的人,吓得全身打战,大喊僵尸爷爷饶命。

吉戌彦让他速将车辆卸了,与濯汐上马而去。这阵儿稍微松懈下来,他才感到全身瘫软,冷汗冒个不住,缰绳也只有交给濯汐拿着。

“喂,你没事吧。”濯汐担忧地问:“来,我让幻菁帮帮你,会好过点。”

“不要,还是把你那两个惹事的东西收好。”

濯汐知他心存芥蒂,只有默然不语。

两人不敢走大道,专往小道上走。跑了两个多小时,马儿鼻孔直冒粗气,人也快累得撑不住了,才驱马跑进处无人的灌木丛里。

也不管地面湿冷,吉戌彦滚鞍下马仰头倒在草地里,胸口不住起伏。

想到他终究是为自己所累,濯汐好生过意不去,犹豫着坐到他身边,要去看他的伤。他推开她的手,侧了头,不去看她。

“你这就去吧。”他闷闷地说。

她没有动。

“你去吧,马给你。我不想怪你,是我自己去招惹你的。”

没有听到回话,翻个身他又坐起来,弥漫了泪雾的眼睛里带着走投无路的压抑,“只是,我不能死,你知道吗?如果我死了,家里的人会更加可怜。”

“我明白,我知道你的故事。”她低着声音,眼底亦浸润上水痕,“离开我,他们就不会来追杀你了。这里离你们的住地很远,马还是给你吧,请保重。”

轻盈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模糊的树林轮廓之中。

她去了,不曾留下一点痕迹。这一世,再也没有可能见到她了吧。他胸口里很不争气地疼了一下。一个失了家园的流浪少年,只要能保住同伴们不饿死不冷死,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还要去奢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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