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二十三章、幻街

作者 :

异离域.贵宾寓所。

吃过晚饭,濯汐和她的同伴们仍然不见回来。

“这丫头,真是玩疯了。”已去濯汐房间探望过数次的明珑嘟哝着。

骊蛟明白她的意思。眼看外出寻乐子或散步的住客都在陆续返回,连自己也有一点觉得担心了,但他还是安慰着说:“濯汐是探望朋友去了,说不定人家要挽留她住一晚呢。况且有翊昕他们陪着,不会出意外的。”

正聊着话儿,门扉被扣得轻轻作响。开了门,原来是大女巫安排给濯汐的贴身侍女官素缗。大家昨天见过她面,私下里都觉得她处事周到利索,是个贴心人儿。

当下素缗告明,因为明天即是大巫师的任命典礼,濯汐小姐已先搬到了大巫师官邸,特意让她来请几位朋友过去叙叙话儿。

“濯汐什么时候搬走的?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几人面面相窥。

素缗乖巧地笑笑,“濯汐小姐本没带着什么行李,那边一应用品都是新添置的,因此不曾过来搬东西。我们也是傍晚才摆布清扫好,请濯汐小姐过去后,又按她的意思重新收整过,越发拖得晚了些。濯汐小姐记挂各位贵客,已令摆家常酒菜,请贵客们今夜就住过去。瑟拉修王和奉晏行、隆祈两位将军也在那里。”

素缗的话并无何不妥,可怎么就觉得有什么蹊跷呢?但濯汐他们的确没回到寓所,有如在此不着边际地担忧,不如干脆跟素缗去一趟吧。

大家走下楼,才开始晚场不久的街道正显得热闹,小贩们高声吆喝,如织的行人边看稀奇边讨还着价。门外已备有辆两匹骏马所拖的大四轮马车,驾座上并排坐着两个车夫,车旁还有两个侍卫垂头弯腰正在等候。骊蛟、阿禤交换个眼色,不动声色一起上车。侍卫亦跳到车厢后面的辕木上坐定,车夫扬起长长的鞭子打在马上,马儿齐声嘶鸣,撒开蹄子冲入夜幕中。

素缗并没说明大巫师住宅的具体所在,几位客人也没问,反正他们都不熟悉这里。车厢里四个人都不吱声,看着车外的街灯疾闪而过。马车驶出热闹的夜市,人迹渐少,车轮下的路面逐渐颠簸起来。一条条街巷被他们抛在后面,路面越见狭小,就见马头一偏,带着车拐进了条漆黑的巷子。

堂堂大巫师会住在这种僻静地方么?路边连盏灯都没有。每个人的手心都不由攥了汗。

紧张的气氛中却听嘿嘿两声,阿禤竟不合适宜笑了起来。紧挨他坐在车尾的素缗被他笑得很不自在,开口问他:“贵客有什么事觉得好笑?”

阿禤笑声更加古怪,压低声在她耳边说:“我笑呀,在异离域可以时时看好戏。”

素缗脸色一变,正要发暗号通知同伴采取行动,腰侧幽幽一凉,被阿禤在黑暗中悄悄刺上了一刀。她来不及叫喊,嘴被死死捂住,再被阿禤拧住胳臂用力往车厢后壁扔去。坐在后面的两个侍卫听见里面有动静,一脚踹开车厢壁,扬开暗藏在衣服里的兵器劈头盖脸地乱砍。等他们发现不对劲,阿禤和明珑早借着素缗身体的掩护分从左右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此时马车已停下,两个侍卫滚到车厢外,翻身起来各从怀里模出样东西抛进车厢。阿禤两个料着不好,奈何地方狭窄又躲不开,突然眼前一黑,破开的车厢顶跳下条人影,一手抄住偷袭的东西,再反扔回去。就听轰然作响,两个侍卫倒在团浓烟滚滚中。阿禤、明珑被强烈的火yao味呛得不住咳嗽,待浓烟散开,那救他们的陌生来客纵身上了房顶,只远远扔下句话,“赶快回寓所!”

顾不得去管那人,两人赶紧回头过去看先去对付车夫的骊蛟。骊蛟正好好站在车厢前面,那两个车夫血淋淋地趴在座位上,已没了声息,坐前的马也倒在了血泊里。

“哥哥,是你杀了他们?”明珑冲过去问。

骊蛟摇头,看向巷子两边的屋顶,“刚才帮助我们的人好高的身手,不知是谁,照面都不肯打一下就走了。”

阿禤哼哼两声,慢吞吞说:“看他的个头,似乎是只在关键时候出现,声称不会打架的富家公子萧。”

“你一说,我也觉得背影挺象。”骊蛟随口应了话。

只有明珑不作声,黑暗中脸儿发热。

骊蛟就说:“如果真是箫,他对我们应该是没有恶意的。他既然这么说,我们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这里真是静得诡异,我们打得震天响都没见有人出来。”

返回寓所当然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在那里还有其他地域的来客,千羽冰不敢有明显举动。

退出黑黢黢的深巷,闹腾的声音一下又充满了耳朵。街道上人群熙攘,摆小吃的、卖小玩物的、玩杂耍的,一处比一处精彩,一个比一个吆喝得卖力。

可走在灯光明亮的闹市里,却有种没有着落的发慌。

“哥,我们来的时候离那条巷子还有好远就很冷清了,怎么这才走出来几步就变得这么热闹了?”明珑扯了哥哥衣袖小声问。

骊蛟攥紧她的手不答话。走,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离开。

这是在异离域,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都可发生的异离域。就算他们对都城还不熟悉,也可以确定这条街是来时根本就没有经过的。那一张张晃动的行人的脸,本来应该很生动,此时竟象是隔在了另一个无关的世界里僵硬着。不,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更应该是自己几人,那么行色匆匆暴露出内心的紧张。

嘻嘻,有小孩子手拿风车和糖果打闹着奔来。

本能地想要避让开,孩子们却象根本没看自己等人,一头扑了上来。又本能地想要伸手扶住他们,却触了个空。回头,几个孩子已飞奔着到了街对面,扮出各种笑容诡异的鬼脸。

“都是幻觉。”阿禤喃喃自语,额头上已渗出冷汗。

谁也不敢再往后望,只加快了脚步赶路。

长长的街道竟似没有尽头,满眼都是人影和令人眼花缭乱的灯以及琳琅满目的货摊。不停地走,不停地冒出新面孔,你几乎可以相信整个都城的人都把家当搬到了这条街上。

闪开闪开!随了远远的人声,一辆马车飞驰而来,两旁人群纷纷避散。

赫然发现,那马车正是刚才载自己而来的马车,连坐在车厢前的两个马夫也丝毫没变——他们本该已倒在了血泊中的啊。

也许知道招摇而来的马车不过是幻觉,少年们仍不由地往街边退。这时候,却另有一丝细微的声音惊扰了他们。比之夜市的喧闹,这声音是那么急促。神经绷紧的阿禤未及多想,旋身,顺势将掌中匕首划个半圆圈。

一个手和胸口上刚刚绽出血口的人咚地倒地,嘴里吐出句:“好锋利……”

他周围大半的人影都消失不见,余下的几人目露凶光,合攻而上。

但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两星一闪而过的寒光。惨叫声声,溅开数朵猩红。

下一个瞬间,被追击的少年们已迅速远去。

仗着兵器锋利而取得的成功回击,那些迷惑人心的幻影暂时消散了。街道恢复了其昏黑的本来面目,好端端显示出正常的来去方向。

枞和麝悠悠从个角落里转出来,背后还跟着搏格副城主。

望着少年们远去的背影,搏格眼睛笑得几乎只剩下了一条缝,“贤夫妇的幻术的确高超啊。佩服,佩服。”

枞抚掌一笑,“惭愧惭愧,还是没能制住他们。”

搏格轻轻拔拉着胡须,“不妨事,他们被逼得往那个地方去,结果只会更加凄惨。”

长街另一头,少年们警惕地张望。这条路的确不是他们曾经走过的街道。在房顶,在街沿,随处能发现可疑的身影——很显然,他们被幻术引诱进了一个危机四伏的陷阱。奔到街口,空间一下开朗,进入了个阶梯层叠、花台错落的大广场。在花台里,竖了若干水晶磨就的大棱镜,折射出凌乱的背景。

广场外围足有上百名异离域弟子,严密把守着通往各条街道的路口。没有任何选择的佳潞兰少年们只有硬着头皮,冲进了空无一人的广场内部。

刹那间,数道雪亮的光柱投射到场中,再通过棱镜不断发生折射和反射,形成个巨大的五角星。边缘驻守的异离域弟子纷纷后退,竭力远离光柱的扫射。少年们亦情知不妙,立即转身欲退。

不料他们脚跟才后退一步,场中的光芒就迅速旋转扩散开,将他们圈在了五角星图案之中。光芒扫过,就如电流突袭,令身体一阵剧烈的麻痛,几乎动弹不得。

辉光交映中,广场中央又升起团更为明亮的光晕,多出了五个极大的水晶球。随后就是串放纵的笑声,千羽冰与另一个全身着黑的陌生人从水晶球的光晕里现身走出。

“不自量力的小鬼们,就凭你们也想轻易摆月兑我的控制?”

“大女巫阁下,”骊蛟正色作礼,“我们几个无名小卒怎敢劳动贵地如此兴师动众地追捕,传出去岂不是令天下人笑话。”

千羽冰将手里法杖往地上一顿,笑道:“若不将几位请到这里,我们还有两位贵客又怎肯赏脸光临。”

阿禤冲她做个鬼脸,“什么高贵的大女巫,和我乡下混混儿一样死气白赖,瞧你跟在我们后面追了几条街?你不觉得丢脸,我还嫌你老呢。”

千羽冰顿时沉下脸色,身后随行那俊美黑衣人亦面带怒色,舞起袍袖,做了个凌空劈击的动作。此时两方隔了好几十米远,阿禤却大叫一声滚倒在地,半边脸高高肿起,仿佛被人刮了个大巴掌。骊蛟、明珑急忙扶起阿禤,看他伤得如何。

那黑衣人宽大的袍袖飞卷,又掀起股无形的气流急速推出去。

便在此时,一条人影闪身而出,挡在骊蛟等人身前,两手顺着来势从胸前平推而出。来自黑衣人强势进攻的力道就此止住,来人脚下喀嚓一串刺响,一块块板砖次第碎开、跳起。骊蛟三人以及刚刚赶到的博疏、濯汐被两方对峙的气浪掀翻,一起跌坐到地上。

来人正是翊昕。他平时极少在别人面前出手,此刻轻易化去了绛荫罗的攻击,叫千羽冰、绛荫罗都不禁失色。

就听翊昕冷笑着说,“二位大人都是成名多年的高手了,今天的举动可不大体面!”

绛荫罗即越步上前,“很好,瑟拉修王亦是当世英豪,绛荫罗倾慕已久,就请陛下赏脸指点如何?”

要论声名,绛荫罗早在翊昕未出生之前就开始担任异离域的第二大巫师。但此人生性孤傲,来去无踪,除了在前些年的叛乱中与千羽冰联手血洗旧都城而名动天下,竟无外界人见过他的实力。

翊昕不敢有丝毫轻慢之心,脚尖轻点掠起,抬手射出串冰片。这冰片虽薄小,威力却是劲道无比,若沾上一片必将皮开肉绽。

冰片激起的寒气中,绛荫罗躯体幻影般消散,立即又出现在翊昕斜上方的半空。所有人都清楚看到,他背后竟伸展开了一对大翅膀。闪着暗黑幽光的翅膀,让他在夜幕之中象极了一个神秘而令人生畏的精邪。不止佳潞兰少年们,连广场周围的异离域弟子都一起发出了惊呼。

躲避过冰刃的绛荫罗立即发起了反击。广场中诸人倏地感到股恶寒,平地卷起阵旋风,从中绽放出无数艳美的黑色花瓣。

一直警惕着绛荫罗举动的濯汐立即施展灵力,以花潮暂时屏蔽开惑夜天使的威胁。但没有幻菁和璨星的有效攻击,她的灵力无疑于是饮鸠止渴,只能迅速衰竭在惑夜天使的吞噬中,令它们更为强大。

正勉力应对,漫天飞舞的各色花朵突然都缓滞了行动。一股更为刺骨的寒流袭击了它们。它们在急冻中失去灵性,变得又脆又硬,翊昕随意挥掌,便令之裂成了碎屑。

绛荫罗万万没有想到,他那可以毁灭一切生命体的惑夜天使竟会因为翊昕施展的极寒冻气而受到挫折。他急忙收了惑夜天使,撒手欲使出云罗手。

翊昕的动作却更快,在成功以冻气封住了惑夜天使之后,跟着便挥出记摧冰掌,正将绛荫罗两腿打中。云罗手尚未布开,转瞬便散了。

这时却听骊蛟喊道:“翊昕,小心!大女巫有行动!”千羽冰亦在厉声喝喊绛荫罗速速退离。

已退到广场边缘的千羽冰手举法杖,从法杖顶端的三个兽头上各发出道雪亮的光芒,轮转着扫过广场。翊昕认得这是异离域大女巫的掌信之物——裴魔镜法杖,其蕴藏的神力之强,不亚于自己的逐日弓。

他心头大惊,急忙招呼大家快跑!感觉敏锐的濯汐也意识到不妙。然而一切都迟了,已发动起的阵形就是千羽冰本人都无法再将它停止。在法杖的引导之下,围绕着他们的巨型五角星快速转动起来,光芒变换中无数股怪异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包抄合围,形成个无形的旋涡。置身于这强烈力量和光芒的搅拌里,仿佛一片片飘零的落叶,身不由己被拖入了永恒的深渊中。

等到山摇地动的眩晕过去,那些刺眼的光芒也消失了。伫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觉得寒冷伴着习习狂风,毫不留情抽打在身上。

“下雨了。”濯汐禁不住紧了紧外套。

真的,纷纷的凉意悄然扑面,衣杉很快浸得润湿。

这是到了生命的尽头吗?看不到一点光明,感受不到一点生存的痕迹,只有黑暗和冷湿象沉重的石头层层将人叠压,困顿得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

“放我们出去!”明珑和阿禤齐声大喊。俩人挥手乱打,伸脚乱踢,不料都招呼到对方身上,少不得又是番面红耳赤的争吵。

骊蛟淘出泛着微弱荧光的小指南针,见那指针摇摆不定,完全失去了方向。

黑暗中听到博疏咯吱咯吱笑起来,“好运气啊好运气!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到这个地方来。”

明珑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寻着声音在他肥颤颤的胳臂上推了一把,“别卖关子,快说是在什么地方?我们被大女巫推进陷阱里去了吗?她在让人拿水淋我们?”

“陷阱?你这种没创意的想法别用在千羽冰小朋友身上。这压根儿不是异离域,更不是普通人生活的世界,是号称最恐怖最荒凉的时空大荒漠!这个世界永远没有阳光,不适合任何生物生存,更重要的是它有进无出,是其他各界用来流放犯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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