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三十二章、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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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的路都已断掉,看来你是真打算把自己葬送在这里了。”

迷蒙的砂石渐渐散去,有噔噔的脚步声敲打在地面,绛荫罗的身影出现砂尘里。

他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优雅,“你们每个人都以他人的性命为重,不惜牺牲掉自己。可惜,又有什么作用呢?仅仅到我这里,你们已经伤亡过半。就是逃走的那位姑娘,她也没有可能坚持到翊昕那里。”

“是吗?”。骊蛟回应他,“我们佳潞兰山流传着一个说法,在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任何结局都可能被更改。我现在仍然相信,阿禤和濯汐会回到我身边。而我,会亲眼看到你败在我脚下。”

“说得不错!我本来想,把你扔在这里就好,反正你都已是只可怜的困兽。不过,你眼睛里到现在都没有屈服的表示,倒让我有了几分兴趣。如你所愿,我们就来一场近距离的较量,看你能坚持到多久。”

绛荫罗话音刚落,骊蛟已拔地而起,身体在空中翻腾、飞跃,落到敌人背后。绛荫罗微微侧身,堪堪避开线掌风,忽然觉得耳边悠凉,竟有好几缕秀发碎断了下来。

这一掌本来没什么希奇,却让一向爱惜容貌的绛荫罗勃然大怒,拧身反手便往后抓去。骊蛟本是步步防顾着他的,早展开身形跳到了好几米外。但即使他避得这么远,绛荫罗这悬空一抓,指间带动的风力仍把他从耳腮到肩窝带出好长条血痕。

骊蛟忌惮此人变幻莫测的法力,不敢硬碰,忍着火辣辣的痛急速后退,连着几手旋涡流使出来。地面上一排排碎石子激射而起,齐齐往中心推进,力道横扫之处,倒把那些巨大的岩石轰塌了不少,在水里溅起一团团浪花。

眼见数道石壁移到绛荫罗近前,他将两袖收卷,再全力抛开,那本是垂直涌动的石子顿时变了方向,水平四散开,宛如只巨大的轮盘旋转着飞出去。如此强劲的攻击哪里还能叫人躲避,骊蛟呀声长叫,被滚射来的无数石子携带着飞起,咚地撞在山壁上。

他以手撑着满地哗啦的碎石,跄跄然挣扎着站起。抬头,咽喉痛得几乎窒息,绛荫罗修长尖利的手指姿态优美地搭到了他脖子上。

“你说,选择什么样的死法比较好呢?”巫师眼睛里闪着妖异惑人的光彩,“作为冒犯我的奖励,我应该多给你一点时间感受生死之间的美好区别。”

“那就来吧!”

答应了这么一句,骊蛟猛一抬腿,狠狠往对方身上踹去。此时双方距离极近,骊蛟脚尖正踢上绛荫罗的胸口,牵扯得他旧伤口剧痛。

该死,让这小子接连占了便宜呢!绛荫罗暗骂,自己的灵力本来就差濯汐老大一截,也许不应该再勉力制造出那么多分身。刚才因为召唤惑夜天使,又连使过几招云罗手,亏损的力气太多了。幸亏面对的几个小崽子修为不高。他沉着面孔推开手掌,骊蛟便如只断线的风筝飞开,再一头扎进泉水池里。

冷冽的泉水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濯汐说泉水里有能对付绛荫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黑沉沉的水下,除了长满滑腻腻青苔的石头,什么都看不到模不到。

怀着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惬意,绛荫罗慢吞吞走到泉边,拧住趴在池边不住喘息的骊蛟,“怎么样,现在该清醒不少了吧?说,咱们接下来玩什么?”

骊蛟睁着眼睛,并不答话。绛荫罗便探,再将骊蛟往水里边压。但他的的手指刚刚触到池水,那平静的水面立即沸腾起来,激荡起冲天的浪花,清澈的水壁里光影晃动,竟幻出个人影。

绛荫罗忽然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悸,松开骊蛟踉跄后退,喃喃自语:“有鬼!有鬼!”

那水中苍白的幽灵裂开嘴,露出个凄厉无比的笑容,“有鬼的是你,你这个不该出世的邪物!而我,只是从地狱回来复仇的冤魂。”

“不!不!”绛荫罗尖叫着,美丽的脸庞因为突如其来的惊恐而显得扭曲变形,“依敏征,你不应该再回到人世!我亲手设下的镇魂大阵法,你根本就不可能还有翻身之日!”

“丑陋阴暗的你,心里觉得了害怕吗?我不会走,就是下地狱也要拖着你们!我清清楚楚记得你们的罪行,数以万计的冤魂在我耳边哀嚎,不可忘了血铸的深仇!”满含着难以磨灭的愤恨,那惨厉的声音回荡在山壁之间,分外地让人皮肉惊悚。

绛荫罗冷汗涔涔而下,只觉平生遭遇非有险过于此。他心一横,冷笑着说:“依敏征,你留在这世上又有什么用?被莫宁珈庇护的所谓第一大巫师,欺世盗名的后生小辈,你现在躯体被毁,法力全失,更别妄想做我的对手!”

“是么?你该不会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这里是惑夜茔场,是绛荫罗的降生之地,亦是惑夜女神的葬身之地。

绛荫罗悚然从脚底升起股寒意,本能地预料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天啦,现在自己的体力和精神状态都处于低谷,绝对不能让对方逮到可趁之机。他狼狈地撑起身体,拔腿奔跑。

蓬地声巨响,迎面掀起堵水墙,阻住去路。他急忙抽身,展开双黑翅欲从空中突破。

这一飞之下才发现,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泉水池此时竟是模样大变,弯弯曲曲排做了个“封”字。池中一股股水流疾射而起,到得十来米高再倒卷而下,硬生生将他打压了下来。惶然四顾,每一面水幕里都似嵌有依敏征苍白的面容,那冷沉怨恨的眼眸直可刺人心腑。

“不,不会的!”绛荫罗捧住涨痛的脑袋大喊,“我知道你生前是御水的高手,但你现在只是个死魂,什么力气都没有的死魂!……不,不!是莫宁珈这个老东西,当年破开的封印,她竟然……”

是的,他已经走不出去了,暗存的封印被依敏征开启,布成了一个严密的水阵。

被池水淹溺得头昏脑涨的骊蛟勉力扶着池壁爬起来,刚探出半截身子,就看到满池水墙高涨,正围住绛荫罗,水壁里面依稀还镶嵌着个模糊的人影。那水墙腾空一个倒卷,劈头盖脸尽数打在绛荫罗身上。水花消退后,里面的人影也没有了。

绛荫罗犹如遭了雷击般猛一阵抽搐,停下挥动的手,随后全身奇怪地扭动,发出个骊蛟所陌生的声音,“怎么样?我们现在是平等的了,你就拿命来吧!”紧接着又是绛荫罗近乎疯狂的喊叫,“滚开,这是我的躯体!你这个肮脏的疯子,给我出去!”

那躯体举起左手,一掌击向自己心窝。他右手急忙伸过来格挡,那一掌就偏到了肩上。右手再顺势一带,指间疾刺自己咽喉,左手又赶紧回来招架。

他两只手斗来斗去,每出一招都是专打要害的杀着,难免有几招触碰到肌肤,登时把绛荫罗那引以为傲的完美躯体给折腾得伤痕累累。

骊蛟不明所以,当他又在搞什么邪术,伸手在他背后一拍,说声:“喂!”忽然身体一震,又天旋地转地栽进水里。

等他再爬起来,听到绛荫罗咬牙切齿又以那陌生声音说:“异离域第二大巫师,自诩为惑夜神转世的败类,果然有些棘手。”

“该死!”绛荫罗的本声也气恨恨的,“依敏征,我始终是低估你了啊。不要脸的老女人,她究竟还教了你什么密术?”

“你可以慢慢领教。”

两人都是绝世高手,这一仗下来身体亏耗太大,出手越来越慢了。

骊蛟已看出绛荫罗体内多了个强敌,有心想帮助那人,却不知该如何下手,惟恐错手下去,反而帮了倒忙。

那两个斗得筋疲力尽时,同时收了手,连嘴也不斗了,挨着块石头坐下,只管暗暗积蓄力气。在这四面被山石所围的天井之内,一时静悄悄的,只听得到彼此起伏的喘息声。

“喂,你叫骊蛟,是吗?”。那躯体艰难地发出声音。

骊蛟突然听到这陌生声音叫自己,微一怔,应道:“是。”

“你听好了,”依敏征努力平稳着气息,“封印已经开启了,绛荫罗暂时无法逃月兑。可我没了力气,只有你……”

话未说话,那声音突又变得又尖又细,充满了愤怒,“依敏征,你住口!你住口!”

骊蛟已然明白,绛荫罗的死对头是要告诉自己除掉他的方法。

他冲前一步,抓住绛荫罗的衣领,“你快说呀!”

那被两个灵魂挣抢和折磨的可怜躯体,它憋红了脸,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然后它爆发似的从喉咙里发出声大吼,用力将骊蛟甩开,自己倒飞而起,后背撞到尖石嶙峋的山壁上,再咚地落地,抹得一地鲜血。

骊蛟束手无策站在一旁,目睹“他”这种疯狂的自残行为。可以除掉绛荫罗又能保全另一个魂灵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那趴在泉水边的躯体奄奄一息,美丽的长发垂散在肩头,露出前额上鲜红的一抹。那是……惑夜邪灵特有的标志?

“你,你看什么?”他眼睛猛地睁开,恶狠狠地盯着骊蛟,“混,混蛋!滚……”

绛荫罗垂死的身体一下挣起,右手凌空一抓。隔着三、四米远的骊蛟肩头一痛,已被拉出两条血痕。

他没有躲开,反而一个俯冲,顺手捞起块尖锐的棱形碎石,用尽全力往对方前额刺去。

绛荫罗本能地要躲逃,可同处一个躯体里的另一股意念牵制了他。淋漓的鲜血涌出前额,刹那淌满了那张俊美无比的脸。

依敏征、绛荫罗同时发出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在难以言状的痛苦中战栗、瘫倒,从里面逸出几缕白色雾状的东西,转瞬眼飞云散,不知去向。

这两个人,难道都死了吗?

刚才的发力,让骊蛟也受到了不小的反冲,大滴大滴的血沫正从他嘴里涌出来。他忍住疼痛挨近绛荫罗,伸手去探查个究竟。呼吸感觉不到了,心跳好象也停止了。

他架起这躯体,拖到泉水边,把他头浸进水里,稍过下提出来,再浸进去。反复几次,那躯体终于突地一动,微弱地发申吟——是依敏征的声音。

“谢天谢地,好像成功了。”骊蛟松了口气,再支持不住,一坐到湿漉漉的池边。

他留意到“他”刘海披拂的额头还有血水不断渗出,“喂,你还好吧,我刚刚刺你那一下……”

依敏征伸手抹去脸上的血痕,“你刚刚刺中的是绛荫罗的命门,对我不会有太大影响。应该我去承受的……还要等些时候……”

骊蛟累乏得紧,无暇细想他话里的意思,顺口答一句,“那就好。”

依敏征比他虚弱得更厉害,闭上眼睛歇上阵儿,再睁眼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个满身伤痕的,长着自己所憎恨面目的“人”,就是现在的自己吗?唉,从死亡之国返生的人,还何必在乎这副皮囊是什么样子,能活着就是最好。

哗啦,先前被毁掉的山路上面滚下一串石块,正有几个人小心地扯着绳子往下探着脚。

骊蛟紧张地跳起。依敏征一言不发地抿了抿嘴,眼睛里浮起忧虑。他无法确定,刚刚回到人世的自己是不是立即就要对同门大开杀戒。

“依敏征大巫师,是你吗?”。绳子最下端的人喊着。他显得有些迟疑,并没有放开绳子一滑而下。

“是我,厉雁逍。”

这熟悉的声音让上面的人深深地吐出口气。他们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跳到了天井底。

厉雁逍停顿了一秒,用力抱住依敏征,眼角迸出泪光。“你终于回来了,我的朋友。”

他这个动作让他昔日的伙伴不自禁地吸了吸气。他连忙放手,克制不住的激动仍使他的手微微颤抖,“就象你离去的那个晚上,我无法相信你会离开,现在我又是多么难以相信你回来了。”

依敏征感慨地拍拍他的手背。经历了噩梦的异离域,终于快等来了天明。

骊蛟站起来,“你朋友在这里,应该没危险了。我该去找我的朋友了。”

“别急,再休整一会儿,我需要点时间恢复。”依敏征从厉雁逍手里拿过颗疗伤的药丸,沉郁地看向山峦之顶的宫殿,“我也要去那里。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个了结。”

山顶的斗弦宫暂时安静下来。

宫殿有三层高,每一层都只三分之二长的墙壁,另外三分之一则按螺旋壮排布着精致壮美的人形浮雕柱子,外面再接着圈回廊。

仅有大半圈的宫墙抵不住夜来的山风,落地雕花窗悉数开启,任由冷风掀开层层低垂的纱幔。在最顶层黑沉的殿堂尽头,端坐着千羽冰高贵而孤寂的身影。这空荡荡的大殿是冷寞的,山道上一波波的动荡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未曾在此牵动起丝毫涟漪。

当然她知道,该来的迟早还是会来。她不急,她早已习惯了“等待”,很有耐心很有把握地等待她想要的东西。只是这一次,要等来的究竟会是什么呢?在某个瞬间,有些莫名的情绪触动了她,也许即将出现的结果会是她未曾预料过的。

终于咯吱声响,打破了这里的寂静。大殿另一端的大门打开,地面上投下条长长的人影。

“你来了。”

“比我想象的麻烦些。”翊昕平淡地回答她。这年轻人,永远有一种超然的冷静。尽管他现在带了若干伤痕,污脏的血迹粘满了破损的衣衫,仍然掩不住他王者的风采。

“我知道你能找到这里。你以前常常和依敏征玩这种闯迷宫的游戏,我设下的种种圈套和派出的异离域高手都拦不住你。”

“恐怕能到这里的将不止我一人吧。”

短暂的沉默,千羽冰抬起头,目光仿佛穿越了翊昕,停到很远的地方。尽管水晶球不能窥视所有东西,但那种熟悉的气息,是她化成灰也忘不了的。

“他回来了。”

“我想,这场争斗暂时和你我无关了。你要面对的应该是他。”

“不,在他到来之前,你我之间仍然要做个了断。”

“我们之间有什么根本的利益冲突吗?”。

“有!我要我的异离域变强,而你,却一次次插手,破坏我的计划。我今天既然把你引到这里,就必须有个结果。呵呵,能让鼎盛时期的地凌宫瑟拉修王败在我手下,那是举世注目的荣耀。”

眼里燃烧着激情,千羽冰将手中法杖往地面上一顿,站了起来。在这里,她是孤独的,没有任何朋友,没有任何援手。然而,她却是无比骄傲的,她一直深信,正是她肩负了整个异离域的未来和希望。所以,她会一直坚强地站在这里,为了她的信念而战。

然而,她的对手并没有迎战的意思,他飘忽的目光表明他的心思还牵挂在别的地方。

“现在守在斗弦宫外的是谁?”他问。

“怎么,你在担心什么吗?”。

“我赶着上这儿来,能避免的冲突我都尽量避免,制住裴魔镜神兽我就离开了。可是那个在我走后出场的人,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他的实力应该是督法大长老那种级别的。”

“呵呵,很敏锐的感觉。你没有和他正面交手是明智的,现在本该你承受的打击都要转嫁到你的朋友身上去了。好吧,我们不妨先欣赏欣赏下面的精彩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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