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二十五章、血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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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终于亮了,薄薄的晨雾散开,照见满地扭曲的残骸。

从很远的天边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渐渐变大,看上去象是朵青色的云彩。

稍后,青色的云降落在山谷上面。等上面一男一女两个少年跳到地面,云彩恢复为肥胖妖怪的原形。

“就到这里吧,下面的腥味太重,我可受不了。”撂下这句话,戒妖博疏早逃命似的一头钻进女孩右手的戒指里。

怨不得博疏胆怯,空气里弥散着如此浓烈的血腥味,谁不会从骨子里发出战栗呢。

在他们身后稀疏的林木中间,有许多新垒的坟茔,也许是好心的路人或临近村民们将曾经丧生于此的遇难者遗骨埋葬在了其中。仿佛被血液凝固的空气令这荒郊愈加可怕地静,几乎一抬头便可历历在目重温去年秋天的那个夜晚,山风将尘封的战场再现,卷起无数埋葬在黄沙厚土中的英魂。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气息,沉睡在薄弱肌肤之下的怨念也似在蠢蠢欲动。

濯汐不自禁地紧紧衣衫。

“翊昕,你确定在路上感受到过雷霆钧的力量吗?”。

“应该是他,他的力量不是随便哪个人可以相仿的。不过,我想他们都已离开了。”

俯瞰着脚底下巨大的裂谷,翊昕有些惴惴地发了下神。轻易不会离开天煜宫的雷霆钧,一来就搅起如此恐怖的腥风血雨,是为了什么?

他将濯汐安顿在个比较隐蔽的角落坐下,安慰地握握她的手,“我下去看看,你等我。”

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悬崖边,她感到一种模糊的心虚。在这个曾经的古战场,刚刚又发生过一场拼杀。而这,似乎只是个序幕,仿佛有更重要的事要开始了。

空落落的悬崖,仿佛一只大口,让任何进去的人有去无回。也许她只等待了几分钟,可是忧虑感让这时间漫长得象过了大半天。

她无法再安心等待,走出隐蔽身形的角落,叫着:“翊昕!翊昕!”

除了一波波交织的回音,没有得到希望的回应。然而一抬头,视野里贸然闯进了几个手持利兵的粗悍身影。

来人都穿着普通乡农的衣装。他们很快发现这只是个没有任何威胁性的少女,收回了手里的兵器。

一个须发斑白的男人发话了,“你小姑娘家跑这里干什么?不知道下面才发生了命案吗?”。

“我,我是来找我朋友的。”

“你朋友来过这里?”

“我不知道。他们留信说他们要来朵梅崃,我们从这里过,嗅到很强的血腥味,因此停下来看看。”在濯汐的口袋里,还揣着阿禤的信。

这女孩,竟会不早不迟赶到这里。刚才看到她和另一个人乘坐青色的云来此的,她那同伴又到哪里去了?老人还待继续盘问,听到崖边声响,一条敏捷的人影蹿了上来。

濯汐忙迎上去,充满期待地问她的同伴:“阿禤他们呢?”

翊昕忍住胃肠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摇头,“没找到。下面已经看不到一个活人,摆了几百具尸体,甚至还有天宫军士兵的尸体。真是场惨绝人寰的战斗!雷霆钧把自己的名字留在现场,那种赶尽杀绝不怕树敌的做法也倒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几句话听得她心都乱了。雷霆钧会在这个时候来朵梅崃,未免太过凑巧,如果阿禤他们被牵扯进这场劫杀的话……

“你放心,”翊昕拍着她的肩膀,“雷霆钧的厉害他们是很清楚的,而且有行事稳重的骊蛟在,他们不会平白无故去做以软碰硬的事。”

话虽如此……濯汐欲言又止地张张嘴,怀着侥幸的心理希望翊昕说的是真的。也许去朵梅崃城里逛上一圈,就可以找到他们了吧。

后面几位乡农装扮的陌生人走了过来。那老人欠了欠身,“二位莫非认识天煜宫的蒂珞维王,可知道蒂珞维王造访鄙处有何贵干?”

“您是……”

“朵梅崃西路世传守卫首领翁恪,这几个是我的兄弟。”

朵梅崃传闻中最为神秘的世传守卫,据说当年是保护圣女碧蔺纱的精锐部队,碧蔺纱香消玉损后,他们继承其遗志,成为一个不受市政控制的秘密组织,承担起暗中保护朵梅崃的责任。可是,真正一睹其风采,仿佛太普通了些。

“我们是认识蒂珞维王。不过,我们和他之间有些纠葛,已久未来往,这还是刚知道他来过朵梅崃。”

认识蒂珞维王的人,并敢于直呼其名的,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而且,看这少年人从悬崖底下跃上来的矫健身姿,不知比自己等人强了多少倍。

忽听长长一声马嘶,路旁树丛里面走出匹大红马。这匹马翁恪是熟悉的,昨夜他和女儿楚薰一起暗访那几个少年时,在农庄的马厩里曾见过它和另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那正是疾影!

濯汐又惊又喜扑过去,嘴里早叫开了,“阿珑,是你吗?阿禤,骊蛟,你们都还好吧?”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疾影用哀伤而疲惫的大眼睛看着她,低下头发出吭哧的声音。她注意到,疾影全身都是湿漉漉的,象是才从水里爬出来不久。当然,她不知道,洪流发生时,忠实的疾影及早便挣月兑了束缚,并小心避开旁人的注意,等到山谷里安静下来,它才潜下山谷到处寻找主人。

濯汐感觉到从心底浮起的伤心和惶恐。三个朋友的确是来过的,但现在他们已经不知所踪了。从疾影的眼神看来,它显然也不清楚主人在哪里。

翊昕抚摩着可怜的马,“留在谷底的都是死人,既然没有发现阿禤他们,他们就一定还活着。而且,你看马的身上,没有受一点伤。”

“那他们落到雷霆钧手里了,对不对?”

这恐怕是唯一的答案了。被雷霆钧当作敌人的话,天底下没几个人能逃得月兑他的手掌。

濯汐含着泪,脑袋埋在疾影厚实的鬃毛里,“疾影,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一定会再见到他们的。”

翊昕心头亦是难过。他向世传守卫们道了别,跨上马背,一把将濯汐提上马鞍横坐到自己身前,很快消失在远方。

“翁恪大人,事情比我们预想的复杂多了啊。”世传守卫们一起围到首领身边。

听从女儿楚薰的建议,月圆之夜翁恪没有让手下兄弟进山谷,因此持续到半夜的撕杀他们没有亲眼目睹。但有一点是毋庸质疑的,天煜宫的蒂珞维王亲自领导了这场屠杀,而且死的都是外来人。

堂堂蒂珞维王,为什么会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杀人?那些死者为何又心甘情愿跑到这里来送命?朵梅崃的命运会因此而受到牵连吗?

刚刚离开的两位少年又是什么来路?他们竟想从蒂珞维王手下救人么。

他脑袋里已经想不转这么多问题了。

“翁恪大人!”随着远远一声呼唤,一乘轻骑飞驰而来。

“怎么样,探听到什么情况没?”

“那队人马往城北郊去了,现在进了一座新修的大宅子,看样子要住上一段时间。”

“北路世传守卫知道此事吗?”。

“知道。庀达连大人已安插了人手监视。”

“好。我们立即赶去东路世传守卫驻地,向总首领大人汇报这起事件。”

疾影带着两位远行者在山野里疾驰,把蜿蜒起伏的山脉不断抛到身后。地势渐渐平坦,荒野里重又出现了奔腾向前的淡紫色河流。

“翊昕,河里有人。”

顺濯汐手指的方向,可看到河边岩石的缝隙里脸朝下卡着一人。

停了马,翊昕淌到水边,把那人拽上岸。此人衣衫凌乱,身上发白发肿,已死去好一些时候了。看他的伤痕和并非本地的装束,应是昨夜在紫泉股落难的外地人。不知道被冲进水里的还有多少人呢。

翊昕叹了口气,临近去找了把废弃的铁揪,就地掘个坑,把那人草草埋了。

濯汐注意到翊昕手上的淤青,那是在仙境时留下了——仁慈的神尽管赐予了他们新生,却未曾抚去他遍身的伤痕,也未解除自己暗伏在身体里更为可怕的亡灵之力。

一下觉得了累。是的,累。结束了仙境的激战,他们继续奔波。为着翊昕父王的遗言,去豆田乡寻找一个神秘的女人。

豆田乡,一个实在太过寻常的名字,仅仅在宸吉大陆恐怕都能找出上百个豆田乡。一处处去寻访,探查前瑟拉修王、蒂珞维王可能留下过的痕迹,打听那个不知年龄、种族、外貌、姓名,仅知道其拥有“剑灵”之血的女人。而这些事情,连跟随世代瑟拉修王的博疏都丝毫不知情。

结果不难想象,少得可怜的线索,不确定的久远年代,最终只能徒劳无功而返。

谁想返回碰碰村,追寻阿禤他们的足迹而来,竟又遇此不测。

“翊昕,我们还是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疾影现在也很累了。”

“也好。雷霆钧还在朵梅崃的话,到处都可能有他的眼线,不妨稍微过些时候再去城里了解情况。”

两人离开河岸,骑马走些时候,发现了一个在庄稼地旁的破旧农舍。屋前坐了个老农妇,正在剥簸箕里的豆子。

替马卸了鞍,让它自行去吃草休息。再向老人说明来意,他们是外乡来的旅行者,一夜都不曾休息,可否借个地方暂时落落脚?

那老妪孤苦一人,身无长物,平常只偶尔有几个乡邻来串串门,因此很爽快地答应了,抹抹手,佝偻着腰引他们进屋。

“这两间卧房你们都可以使用。厨房在这边,但是食物不多了。”

翊昕也没客气,占了张床和衣躺下,很快便沉沉坠入梦乡。他脸上写满了倦意,即使已经熟睡,手指还握住腰畔折断的软剑,仿佛随时准备跃起迎击任何挑战。

安静地看他年轻的脸,同样疲惫的濯汐一时竟没了睡意。禁不住抬了手,慢慢移到他的脸旁边,想放下去,又怕惊醒了他。这是件多奇妙的事,第一次来这个地域,他们还是陌生的路人;而现在,他却成了她最依赖最重要的人,是要保护她陪伴她一生的人。

痴痴地看,痴痴地想,却没来由地感到阵心酸。

良久,腿也坐得发麻了,濯汐起身轻轻掩上房门,走到农舍大门外。老婆婆已剥完了豆子,又端了盆衣服放在门槛外洗。

“婆婆,需要我帮忙吗?”。

“哦,不了,”老人慌忙拒绝她的好意,折折身让她坐在凳子的另一头。

“好漂亮的裙子,是您女儿的吗?”。

“唉,我哪里还有女儿?去年河水突然断流,为了逃命我的儿子女儿媳妇都离开家了,到现在都还没有他们的消息,不知是死是活呢。”

啊,去年的那场噩梦,到现在还未曾抹去留在当地人心上的阴影。

这半年的光景,紫泉谷的怪事简直就是层出不穷。老太太单身一人许久,正喜有个人陪她说话儿,便呶呶叨叨说起山谷中新出现的泉眼和神秘文字的事。可巧昨夜就是新泉喷发的日子,但不知为什么,听几个过路的人说不让进了。她也懒得去管那些闲事,可清早起来去河边菜地劳作,总觉得河水不怎么对劲儿,有股难闻的气味。

濯汐料那河中的气味便是血气,忙岔开话,说婆婆这般年纪还如此勤劳。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一个人住这地方,老了也懒怠挪窝,孩子们不在,不指望自己还能指望谁呢。你看这裙子和衣服,还有搁我屋后那副盔甲,洗洗干净多少能换点钱呢。”

“这些东西是别人送您的呀。”

“算是吧。昨天半夜,也是来了两个象你们那样俊俏的少年男女。他们全身都是水,男的还受了伤,我可不敢问他们是怎么回事,找了我儿子姑娘的衣服给他们换。他们走得匆忙,原来的东西都留下来不要了,给了我点钱叫我把衣服埋掉。唉,还新崭崭的呢,扔了多可惜。”

濯汐心里咯噔一下,暗暗衡量裙子和衣服的尺寸,“他们叫什么名字您知道吗?”。

“男的叫那小姑娘……好象是什么珑,可小姑娘对同伴一直爱理不理,不知道他叫什么了。”

果然,明珑他们是到过这里。那么那个男人呢?从衣服来看,他不会是阿禤或骊蛟,他的个头应该还要大一号。

“婆婆,他们有没有骑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的?”

“没骑马呀。他们在我这里只停留了一会儿,天没亮就走了。”

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自己和翊昕还在来紫泉谷的路上。他们现在会去哪里呢?

“婆婆,那个男的除了这身衣服,外面还穿着铠甲是吗?我可不可以看看?”

放置在农舍后面的盔甲没有任何悬念,就是濯汐曾在天煜宫见过的式样。这个天煜宫的士兵是偶然和队伍走散了的吗?当然,他受了伤,所以落到后面,凑巧还捉到了阿珑这条漏网的小鱼。可他为什么又要换装,并吩咐把衣服埋掉?

呼哧,濯汐感受到脖子里热热的气息。背后的疾影低着脑袋,温顺地摩挲她的头发。

“对了,疾影,你也感受到了阿珑的气味,对不对?”濯汐热切地问。

疾影沉默无声,象潭水那样幽深的大眼睛里流露着期盼。

“我明白了。我们这就出发。”

重新踏上路途,人和马都借助博疏的力量做了伪装。翊昕和濯汐打扮成本地年轻人的模样,疾影漂亮的火红毛色则变成很不起眼的土黄。

“博疏先生,您真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老前辈,看样子很熟悉本地的民情风俗呢。”濯汐为博疏的手艺大为敬佩。

正准备缩回到戒指的博疏又伸了头出来,“我印象中每一代的瑟拉修王,谁不会来朵梅崃玩个十次八次的?我都腻烦得紧了,想不熟悉都不行。”

“是吗?那这里是瑟拉修族的法定旅游地了?”

“那倒不是。你得知道,这块陆地上不是任何地方都可以打开连接地凌宫的通道,只有有限的几个地方可以,朵梅崃恰好是其中之一。我想因为顺路,朵梅崃又的确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各位先王也就特别爱在此逗留了。”

“既然博疏先生也说这是个好地方,就别腻烦了,等找到阿珑他们您一定要带我们到处去看看。”

“得啦,我好心的小姐,我最讨厌到处奔波了。要知道这段时间我几乎都没睡过好觉,你可不可以别象翊昕那样有事没事都把我揪出来折腾?你们二人世界风光无限,卿卿我我多逍遥快活啊,把我这个肥肥蠢蠢的老妖怪拉到中间多碍眼啊。”

濯汐脸唰地就红了。可是偷眼看翊昕,心事重重的他目光落在前方,似乎没留意到他们的谈话。

朵梅崃是地凌宫通向外界的出入口之一,并且又被历任瑟拉修王青睐。这是巧合,还是另有特别的意义?

近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太杂了,还是等回到地凌宫,好好请教下郁诫辞老师。

“翊昕,你对这里也很熟悉吗?”。

“哦,不。小时候父王带我来过两次,但我继位之后只来过四、五次。”

“难怪上次碰到你会迷路。”

“呵,不迷路的话你就碰不上我啦。”

说说停停中疾影拐上了大路。过往的人越发多起来,疾影的脚步也越发缓慢,显得犹疑不定。

“怎么了,疾影?”濯汐模模它的脖子,“是不是到了热闹的地方,阿珑的气味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疾影毕竟不是训练有素的猎犬,能够追踪到这里已经相当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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