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三十三章、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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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昭若煌的吩咐准备好早餐,娑眉妮径直去那位神秘小姐的房间。

听说这位小姐是夜里来袭的贼人,因为冒犯蒂珞维王而受伤,严厉的王没有责罚她,反而带她回来好好照料。能得到王特别垂青的女贼,真不知是个何等艳美的尤物,只怕刁蛮任性,不好伺候得很。

忐忑着推开门,终于见到了侍女们从深夜到现在都在悄悄议论的“濯汐小姐”。可是眼下这女孩,哪里有想象中的风姿绰约,几分虚弱几分怯懦蜷缩在被子里,倒象是个被人遗弃的小野猫。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那女孩睁开了眼睛,半撑起身。刹那,美轮美奂的光彩从她眼睛里溢出,盖过脸上憔悴的病容,甚至弥散全身,笼罩了整个房间。

好奇异的力量,无比强大,却又温柔和煦。

这,这是粹集了天地精华的至纯灵力吗?怎么可能!就算是神殿中修行上百年的顶尖老圣女,她们也没有如此强劲如此纯粹的灵力,完美得……简直接近于神。而她的年龄,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几岁,且明显受了重伤。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你,你是?”

娑眉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把托盘放下,为坐起的濯汐披上件长袍。“抱歉小姐,我打扰到您了。”

她泪痕未尽的眼里掠过友好的笑,“姐姐,你的铃声真好听。”

“什么铃声啊?”娑眉妮诧异地问。

“就是那种很细小的铃铛声音啊,有很多个铃铛在一起,各有各的音调,象琴声那么好听。”

“小姐,您一定是听错了吧。”

果然,仔细听去,哪里有什么细碎清琳的声音?这侍女穿着简单整洁的布衣,根本没看到哪里挂有铃铛。

“唉,我是睡糊涂了。”她轻声叹息,眉间锁起更深的忧愁。

娑眉妮拿了手绢,替她拭去腮边的泪痕和睡梦中沁出的冷汗,“您不舒服吗?要不要我为您找医生?”

“不用了。”濯汐阻止了娑眉妮的好意,“姐姐,你就这样陪我说说话都很好了。”

“请叫我娑眉妮吧。我们当然可以聊聊天。不过,我想您先把这些东西吃掉,精神会比较好。”

她瞥一眼搁在小几上的餐盘,精致的碗盏,暖暖的香味,可这些都引不起她的食欲。

“我不饿。”她倦倦地半阖上眼睛。

“这不行呀。”娑眉妮温言相劝,“您身体不怎么好,再不吃东西,会受不了的。”

“不,我吃不下去。他们都在牢里受苦,偏偏只有我一个人好好的在这里。”

“他们?您说的是那些与蒂珞维王作对的叛乱者吗?”。

“他们不是判乱者,是我的朋友。他们根本就做不了什么,蒂珞维王却不肯放了他们。还有翊昕,他受了重伤,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濯汐声音哽咽,泪珠儿蔌蔌地扑落到被子上。

这一日来,她遭遇极大变故,亲近的朋友俱是身陷囹圄。她孤苦无依,好歹遇到个体贴柔顺的娑眉妮可以说说话,心中的悲切才似有了个宣泄的地方。

娑眉妮微一犹疑,让她脑袋靠到自己肩头上,柔声说:“所谓吉人自有天象,事态峰回路转也是可能的。你一个人在这里着急有什么用呢?还是爱惜自己身体,等到事情有了转机,说不定还有您出力的时候呢。”

“蒂珞维王那么厉害,只凭我们几人,伤的伤,困的困,哪还能扭转局面。”

“话可不能这么说。就象我们朵梅崃,地小人微,历史上遭受过数次劫难,几临城破人亡的地步,大家团结一致,还不是跨过了那些难以想象的坎。所以啊,关键还是要有信心,可不能先在心里认输了。”

濯汐抬起头,看着娑眉妮清秀的脸庞。这一刻,这个卑微的侍女,脸上竟似笼罩着圣洁的光芒。

这令她想到了去年所见的月桂小姐选拔赛,当选的姬阿木霞面对凶徒,也曾流露出这种安详而不肯屈服的神态。朵梅崃人,从来就是个顽强的民族啊。

她停住了抽泣,“会是这样吗?”。

“小姐,您想想,你在为你的朋友担心,他们一定也为你担心呢。来,我们吃点东西,大家都往好的方面努力吧。”

娑眉妮已经端起了盛稀粥的小碗。她浅笑吟吟,充满了真诚的鼓励。

本来从昨夜昭若煌说到沿途食物里加了荤腥开始,濯汐就倒足了胃口。可是现在听了娑眉妮的劝慰,仿佛又有了信心。是的,现在每个人都应该坚强,为可能到来的转机做好准备。

吃了东西,娑眉妮把窗帘都拉开,让更多的阳光和新鲜空气可以进来。然后,她扶她坐在窗边,慢慢为她梳理头发,将之挽成本地姑娘喜欢的样式。

“娑眉妮,你对我真好。这里能见着的人本来就很少,偶尔有两个姑娘来,都是唯唯喏喏,做完手里的事马上就走,不会和我多说说话儿。”

“唉,我们乡下姑娘,何曾见识过这么气派的生活方式,常常连手脚都不知怎么放才好。在蒂珞维王和将军大人们的面前呀,我也是哆嗦着不敢乱说话。”

“我也很害怕见他们。我和你一样是乡里长大的,过不惯这种日子。”

“这怎么可能?我刚刚见你时就想,这么美的姑娘,只有传说中的碧蔺纱圣女才比得上,正该是出身世家的千金小姐。”

听到同性的赞美,濯汐有些害羞又觉得高兴,“不,不,我和碧蔺纱圣女差太远了。”

“听说你还会飞呢,碧蔺纱圣女虽然伟大,可是不会飞。”

“我是永远离开仙境的精灵,身上还留着精灵的烙印。不过,我宁愿不会飞,就跟普通人一样。”

来自仙境的精灵?难怪她身上会笼罩着如此纯净如此强盛的灵力之光!难怪蒂珞维王会如此重视她!小小的朵梅崃,短期内竟然可以吸引来如此多的身份不凡的访客。

留意到娑眉妮动作的停顿,濯汐小心地问:“娑眉妮,你会因为我不是人类而觉得我象怪物吗?”。

“怎么会?人最重要的是心性,和他的种族、家世、外貌完全没有一点关系。神告诉我们,以天下苍生为重,心怀悲悯济世救民,那才是真正的善美。”

“娑眉妮,你说出这样的话,让我好生敬佩。我觉得你才是象碧蔺纱圣女一样,美丽而不失高尚。”

娑眉妮站在她背后抿嘴一笑,“我没读过书的穷人家丫头,瞎掰两句罢了。小姐别笑我。”

两人正聊着闲话,听到外屋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濯汐只当是个侍女,说声:“进来吧。”

就听有人进了门,停步在外面房间。

“濯汐小姐,”那是戒妖丹坦的声音,“这位是我蒂珞维族先圣庙的玥琞大神官大人,要见您。”

先圣庙,是供奉蒂珞维族历代君王灵位的庙宇吗?娑眉妮暗想,那这大神官是地位相当高的人了,今天之前都没在庄园见到过他,他是才到朵梅崃的吗?所来有何目的?

“大神官大人要见我?”濯汐好奇地问。

“是的,小姐。您现在身体十分虚弱,而我们这里又才发生过大厮杀,恐亡灵作祟,对小姐不利,因此大神官刻意过来看看。”

门帘掀开,丹坦陪同大神官进入内室。大神官衣饰华美,怀抱一只状如蜥蜴头顶有只小尖角的琥珀色宠物。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气质优雅高贵,与雷霆钧颇有几分神似,却又另有着种超月兑俗世的清冷和庄重。

“您就是濯汐小姐?”玥琞大神官凝视着他身前的女孩。这看上去柔弱不堪一击的少女,肌肤竟散发着如此华美的灵气光彩,就算自己不刻意收敛,也绝无此光华。可在这炫目的光彩之下,却又涌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气。

被大神官目光所慑,濯汐全身无法动弹,更说不出话来。

“你,究竟是什么?”他空出只手,以指尖点在她眉心。

啊!她恐慌地睁大眼睛,仿佛正被一双无情的手剖析着,生生要袒露出脆弱的心灵。

“大神官大人,不可如此!她会承受不住的。”丹坦阻止说。

玥琞轻哼一声,放下手,然后打量着四周,“这房间的格局的确不是很好,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当即手出如风,隔空拍击在通往阳台的门框上方。娑眉妮看得清楚,他掌风触及墙壁处闪现出一个金光灿灿的印记,只一瞬,这印记又消失了。这大神官的修为,深不可测!

刹那身躯犹如捆缚上了千道钢箍,濯汐再难支撑,倒在地板上。

“濯汐小姐!濯汐小姐!”娑眉妮忙扶住她。

丹坦喏喏说道:“大人,您这样是不是不大合适,王知道的话……”

“请不用担心,所有责任都由我来承担,如果这女孩儿真是来历清白,这些封印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不过么,玥琞心中暗道,看这情形,这丫头真如昭若煌所说,是相当可疑的。

这一天里,濯汐大半时间都在昏睡,雷霆钧抽空问过两次,丹塔不敢说大神官作法之事,只说她还需修养。

到下午,娑眉妮即来告辞。原来她们这些被临时招募来的当地姑娘分成了两组,轮流在庄园当值,每次只在园中呆两个昼夜。濯汐好容易才有了个说得上话的人,自是依依不舍。

娑眉妮收拾好东西,与同组的其他侍女下了主楼,到指定的地方和接替的侍女交待好了任务,再被天宫军士兵引到庄园大门。

又见一队天宫兵押着辆马车驶进园,赶下来几个文弱男子。视其装束,不过是普通市民。

她还想再看,被押送的士兵催促,“快走!快走!我们要关门了。”

出了园子,姑娘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娑眉妮将头巾拉过半幅遮住脸,独自走了长长一段路,直到后面的庄园早已不见影踪,才叫上辆过往的牛车。

随缓慢的牛车颠簸晃荡,穿过蜿蜒交错的乡中小道,浅蓝色天幕渐渐变得灰暗,夜色中一盏盏橘黄色灯光亮起,在斑驳零落的树影后面出现了熟悉的农舍轮廓。那是巫凡平叔叔住的小屋子,也是她童年度过的地方,只是近几年很少有时间再回到这儿。

克制住临家的喜悦,娑眉妮提早叫停了车。在路旁树木的掩映下绕了个圈儿,确定没有异常情况,加快步伐往家走去。这个时候的她,已不复是庄园里那个依来顺受的小小侍女,眉目之间更多了几分飒爽英气。

推开篱笆墙上的门扉,园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只在门柱上悬着盏昏黄的灯。

“巫凡平叔叔!瑞姜!迪圭!你们都在吗?”。

她一一呼唤家人。没有听到任何人回答,倒是从某个方向传来了马儿的嘶嘶声。心口不由揪紧了,可千万别处什么意外啊,这儿可是离蒂珞维王住处最近的一户世传守卫宅子呢。

急忙转到后院的马厩。依然没有人,唯一岔眼的,就是马厩里仅有的一匹马。

马的颜色是那种扔到马堆里绝对不起眼的土黄。可是它健壮的体格,以及眼睛里天然而有的神采,表明它是匹万里挑一的好马。这样的马,怎会出现在差不多是穷光蛋的巫凡平叔叔家里?

挑了火信,将马厩檐下的灯点燃。目光警惕地往左右一睃,顿时瞄到蜷缩在草堆角落里的一个人影。来不及细想,顺手操了搁在草料边的草杈跨前两步,抵住那人的咽喉。

“什么人?”娑眉妮低声呵叱。

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象静夜的星光一样微微发亮,坦白无遗地流露出倦怠。他竟不会感到慌忙或害怕吗?更令人不可思义的是,他沾了血迹的唇角上扬,分明是在发笑。

这的确可笑,傲视天下的瑟拉修王还是第一次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用武器抵住脖子,而且是个女人。

见鬼的笑,惹得她几分懊恼,脸上悄然飞了红晕。那是嘲笑还是什么?现在的她,并非庄园里刻意乔装的低三下四的小小侍女,没谁会用这样无礼的态度对待侍奉神灵的她,更没哪个男人敢直视她圣洁的容颜。若不是习惯了多年的礼仪修为,真要踹他两脚。

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没能继续和她对峙。他怀了深深的疲惫靠回到草堆里,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水。”

这一动,带出细碎的金属碰击声。娑眉妮这才发现,这重伤的男人手腕套了沉重的镣铐,脚踝也被条奇怪的丝质白色绳索紧紧捆缚着。

难怪,他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铁镣多半是瑞姜、迪圭那两个糊涂蛋干的。实在太过分了,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在他重伤的情况下都不该还用镣铐锁着他。试了试,锁链的开关纹丝不动。那绳索也异常坚韧,刀不能断,费了些功夫才把它捆得结结实实的疙瘩解开了。

左右看了看,草堆边搁了破碗,仅有的半碗水浑浊发黑,还飘着几茎草叶。这哪是人喝的水,赶紧去厨房重新找碗盛了水,拿回来给他喝。

清凉的水稍许缓和了令人难以忍受的苦楚。翊昕凝视着这个气度特别的年轻姑娘,有点奇怪她为何没象其他人那样粗暴。

“你伤在哪里?”不等他回答,她已动手解开他的衣服。

他满身是粘腻的汗,有什么东西绊扯住了衣衫。那是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串珠子,坚硬而光润的质地,形状极不规则,似乎是某种动物的牙。不是普通东西呢!直觉告诉她。

他身体因为疼痛带来的颤抖引开了她的注意力,使得她目光往下移动。在他月复部凌乱扎着条污渍斑斑的绷带,掀开绷带,一条肌肉翻卷糊着药膏的伤口狰狞地横亘在肌肤上,还在淌着腥味的血水。她倒抽了口冷气。在神殿呆了这么多年,救治过许多病人和伤员,从来没见过如此严重的伤痕,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

她不由伸手轻轻覆盖在伤口上,掌心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可几乎是同时,一股极凌厉的杀气从那伤痕处迸散开,震得她往后一退。

老天,这是什么兵器留下的伤!

往后缩了缩,他声音里带了听天由命的淡漠,“被枭神枪刺中的伤,你治不了。”

枭神枪?蒂珞维王世代相传的神器。这男人,竟是参与了昨夜混战的人?可是被枭神枪刺中的普通人,连魂魄也会飞散,如何还能以活人之躯走到这里?对了,那串不同寻常的兽牙链,一定是它帮他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

“你究竟是谁?”责问里重又有了严厉。

“这不重要。”

淡然的口吻,平静的眼神,却令人怦然心跳。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即使沉稳大气如娑眉妮,现在也感到了束手无策。毕竟,她近几年都是在单纯的神殿里度过的,俗世的很多东西,她并不得心应手。

好在这个时候,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解除了她的尴尬。两乘马从屋旁绕出来,跳下两个喜笑颜开的半大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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